刚一走到大厨房门口，锦心便顿住了脚步，小心地听着。
往常这个时候，所有做完事的女孩子们都会领了自己的那份饭来边吃边聊着，这是她们每日里仅有的休闲时光了。
然而今日，厨房旁的院子里却是一片寂静，不同于无人的空院子，锦心可以清楚地听到里面一些人紧张的呼吸声，然而，却是无人说话。
锦心沉默半晌，除了隐约的抽泣声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
微一凝神，锦心抬脚走了进去。
刷——
几十道目光立刻投到自己的身上，饶是心里早有了准备，锦心的呼吸也是立刻一滞，接着才又恢复了正常。
锦心看了眼院子中的状况，除了院子中心跪着的一个青衣的女孩子外，其他人看来倒是没什么不妥，只是所有人都静静地围在两旁站着，虽然目光中心不在锦心身上，她一路走到最里面廊下站了，依然感觉到后心的压力有增无减。
“锦心给二夫人请安。”锦心看着廊上宽椅上端坐着的二夫人，仔细行了一礼，道。
二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从上至下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才道：“起吧。去哪了？”
锦心谢了礼，这才缓缓起身，低头答道：“先前大娘交代的事做完了，想着趁着今日有空，便在西院里走动走动，也好熟悉下府里环境，日后为主子们办差也好快着些，不至于耽误了主子们的事。”
二夫人冷哼了声，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有心了，竟想得到这个。也罢，那么你可摸熟了府里的情况了？”
听到说到最后一句，锦心心里一紧，随即沉下心来，小声道：“多谢二夫人夸奖。慕容府中院落层叠有序，环境清幽雅致，即使不是主院，却也是匠心独具，哪里是一时间便可熟悉的？奴婢也不过是认认路，知道个走法罢了。”
听她说完，二夫人没有立刻开口，先将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就在所有人都紧张得呼吸不畅的时候，她才忽然哈哈一笑：“哈哈……好一个手巧尽快，心思剔透，又口齿伶俐的丫头！哈哈……倒是有趣。”
听她笑起来，院子里的所有人不由都是暗松口气，那一直在一旁侧了身子站着的李大娘也是低声笑道：“什么剔透伶俐，不过是主子看得上罢了。不过这丫头自进了府来，倒的确是行事小心谨慎，做事勤快肯干，主子虽然少来厨房，可是看人却是火眼金睛，这话真真儿是不错的。”
听得她奉迎的话，二夫人斜瞥了她一眼，笑骂道：“行了行了！用你在这里说好话？这丫头在你手下调教，我自然放心的。只是……”
她说到后面，不由话锋一转，目光骤然转冷，看着锦心身旁，冷喝道：“我慕容府名门大家，规矩森严，但凡有这等不听话的贱蹄子，便是再有功劳，也是轻饶不得的！杏儿！念你初犯，给你个机会！你说是不说！”
锦心一愣，目光一转，看向一旁地上的丫鬟。
其实刚进院子时她已经看到了地上的女孩子，只是她身负众人目光，始终不敢斜视，所以只是眼角匆匆瞥过，知道这是厨房里负责洗菜打下手的一个粗使丫头。
此时二夫人说话间忽然话锋转向，所有的目光立时又转向她的身上，锦心不得二夫人发话，不敢擅自退开，只好依然站在原地，身子微侧，看向一旁的女孩。
这一看，她心里又是一惊。
锦心和杏儿平时并无太多交集，只是偶尔见面时点头打个招呼的情份罢了，这也是她之前并没太过在意的原因之一，毕竟这偌大个慕容府里，每天受罚的下人实在太多，罚跪，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掌嘴却又不同了。
慕容府虽然建府不过数年，然则因为府中大老爷慕容政自栩学问深厚，向以书香中人自居，因此府中建筑已是不凡，主子下人们的规矩家教也一直是森严至极。而为着面上好看，以体现“慕容家尊贵诗书礼度，纵是下人，也要仪态端庄，言语有度，举止斯文”。这是入府后李大娘即再三强调的家规之一。
因此，府中当家的二夫人虽然向来手段狠辣，却也是从来不会在面儿上做些什么的。锦心虽然见李大娘拍马时说过这是二夫人宽待下人，她心里却是明白的，这只怕也是为着慕容府的面子罢了。
也正因如此，锦心这一瞥，却是惊讶至极，险些就要惊呼出声了！
印象中杏儿虽然五官普通，但是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采，面上也始终是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的。
而此时，她的双眼早已哭得红肿如桃子一般，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几个错综的掌印清晰可见，鲜红的颜色下隐有血迹渗出，在她现已一片乌紫的额头下显得尤为可怖。
锦心看着她的面容，几乎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才强自咬牙，平静了下来。
而这时，二夫人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看着地上只顾抽泣而不开口的杏儿，勃然大怒，忽然一拍椅背，喝道：“既然软的不吃，只好来硬的了。珊瑚！”
一旁始终沉默着的珊瑚闻言向前走了一步，沉声道：“慕容府家规，凡家中仆役有背主饶舌者，不问事由，一经查出，剜舌，杖毙，曝尸七日。”
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所有的心跳都骤然停止一般，每一道目光都带着怜悯地看向地上瑟瑟发抖的杏儿。
此时的她，犹如寒风里的落叶，带着几欲绝望的神情看着二夫人等人，一双眼眸里的光芒忽然亮了一瞬，随即却是忽然爬了起来。
锦心一愣，看着身旁的杏儿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因为下一刻，她便看到杏儿嘴角霍然勾起一抹阴笑，霍的一转身子，便擦着锦心的肩膀直朝着廊上的一棵梁柱撞了过去。
啊——
耳边传来不知是谁的惊呼声，锦心只看到一蓬鲜艳的红色飞溅至空中，又洒落下来，淋湿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