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看了一眼谷明忠，红肿的眼睛带着几分决绝，泪水如注，明明知道要钱，换来的只有一顿臭骂，可是孩子他爹也是无辜的，她紧紧地咬着牙关，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腿上裤子，攥成了一个团。
曼儿，妈妈这一次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一会了，请你一定相信妈妈好吗？
程氏回头看着谷曼曼，一双手颤颤的抚摸着谷曼曼的裹着厚厚纱布的额头。
“我苦命的曼儿，都是妈没用，再给妈一次机会好吗？相信妈妈一次好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跌倒在病床前，浑身颤抖，紧紧地靠着床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谷明忠直觉得迈出门的步子很沉很沉，曼儿，他娘，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给你们母女一个交代。
…………
乡政府门口的那间大房子房门紧闭，里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张氏不安的跺了一下脚，“明忠爹，你说曼儿那个妖女子不会咋地吧？你怎么打到她身上了？”
谷老爷子看了看那个沾着血迹的拐杖，一只手拿起了烟锅子（烟锅子，方言，旱烟斗的意思），重重的撮了一把磨好的旱烟，点了一根火柴引燃了火星子，才重重的吸了一口，一句话也不说。
“他爹，你咋不说话，你说要是那个妖女子真的糟蹋了，明忠不会跟我们拼命吧？”
谷老爷子在炕头上重重的磕了一下烟锅子，“他敢！他的命也是我们给的，没有我们，哪有的他！”
这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张氏去看谷老爷子，谷老爷子点了点头，张氏这才开了门。
毕竟有些心虚，刚才老二一家子抱着曼儿那妖女子出去，街道上估计有不少人都瞧见了，她好不容易竖立的威信，难道要就这样罢手了？
“老二，你来干啥？”
张氏没有打算让他进门。
谷明忠看了看自己这所谓的亲娘，刚才他们一走，一定是去吃了牛肉面，唇上还沾着油水和辣子末，他的心凉了一半，决心更加坚定了几分。他的女子一年光景吃一碗牛肉面，还要被张氏收拾一顿，当真是把他们一家人不当人使唤！
“你让开！”
谷明忠伸手推开了张氏，这要不是生他的娘，今天他一定会踢她两脚。
“你这是要咋地？对你娘动上手了！”
谷老爷子将铜铸的烟锅子一下子敲在炉子上，仓哴一声，里面还没有吸干净带着火星子的旱烟直接四溅，落在滚烫的炉子中心的盖上，一红，直接成了灰。
谷明忠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那一红成灰的旱烟，就像是他们一家子一样，任由他们捏拿，连眼睛都红了。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炉子里都烧得是炭（煤炭的意思），可是家里呢？买不起炭，他有空都要去山上砍几棵死树，差别太大了。
他撇开眼神，像四周看去，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去看这房子里的一个碗一个碟子，这才看清了。
红色的新被子、厚厚的毛毯、大红的木箱子上垒起了一大沓的新衣服，吊了塑料条子的顶棚，糊着大红色新窗纸的木格子窗，一大袋子的白面，面板上放满了新鲜的蔬菜，炕头放着谷老爷子喝茶的油饼，还有一碟子葵花籽和苹果。
这是一个庄稼汉能享受起的吗？他的爹和娘自从曼儿他娘嫁进来以后，就像居民干部一样定居到了街道上，只有每年收完麦子的时候会叫一辆四轮车一车子拉空仓库，卖成现钱，握在手里。
他如何能不寒心，能不痛苦？
痛苦了五年了，可是他已经无法再忍了，以前他一家子供着他们，他不说啥，他们生了他，这是他的义务，可是曼儿和孩子他妈没有这个义务。
这就是一家人？
谷明忠脚下的步子悬浮，不停的冷笑着，越看他的心越冷，就像被撂进了冰窝里一样。
张氏小心的看着二儿子的神情，偷偷的给谷老爷子使了个眼色。
谷明忠转身，最后目光落在谷老爷子的身上，“爹，曼儿睡过去，醒不来了。”
“过世了？”
张氏一慌，声音也带着颤抖。
“娘，我的娘啊，你就这么巴不得我的女子、你的孙女儿死了？”
谷明忠看向张氏的眼神已经带了几分明显的敌意。
张氏一下子被问住了，噤了声。
“老二，要是糟蹋了，就背到老虎山上丢了吧！糟蹋了的孩子，就算是个后人，也进不得祖坟。”
谷老爷子敲了两下烟锅子，他一向很少发言，但是始终保持着一贯的威信，只有今天才丢过这种脸，这一次，他就是要压住了老二。
“爹！！！”
谷明忠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声。
谷老爷子本想将手中的烟锅子砸向这个忤逆的儿子，可是转眼一想，看老二这样的模样，今天一定是要跟他急了，到底有点心虚，他那一拐杖只是警告一下老二一家，哪里会想到会一杖打死呢。
谷老爷子的语气不由得柔了几分，“老二，你身体还好，不行就再生一个，也不打紧的。”
“程霞她结扎（方言，结扎是做了节育手术的意思）了！！”
谷明忠气得浑身的青筋爆出，他居然天真的幻想着让爹给他认个错，主动给他点钱，他的爹居然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连孩子他娘结扎都不知道，当真是他一家子都是草，谷家其他人都是宝。
“爹，曼儿只是醒不过来，还没死呢！住院要钱，你给我些钱，曼儿妈也需要住在医院照看曼儿。”
多余的话他不想说了，该说啥就说啥，这个房子他一刻都不想多待了，爹和娘这样待他，他已经伤透了心。
张氏一听，话头立马接了过来，“明忠啊！你也别难过了，你还有一个后人呢。醒不过来那不就是没得救了吗？何必多花那个钱呢？快些扔了吧，别让家里沾了晦气，改天，我给你家喜喜做一套新衣服。后人才是命根子。等他上学了，送到我这里，我看着。”
话说得很好听，可是这话能这样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