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的御膳房中,有一名带着病态的宫女正忙碌的洗着各种菜品。她神情淡漠,也不说话。御厨嬷嬷不时和其他宫女说着话,望着那名宫女嗤嗤的笑。
“皇上的女人?哈哈哈。”肆意的嘲笑是御厨嬷嬷的。
“这不是那位从八品承恩么?她想亲手给皇上做膳食?”低低私语的声音,是一旁打杂宫女的。
“嫔妃无论位分高低,不得宠的,还不如我们宫女。”
“就是!听说她仗着貌美,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我要是她,能成为主子,还不主动爬上龙床?”一满脸雀斑的宫女无限憧憬。
“就你?给皇上洗脚,皇上还嫌你那雀斑碍眼呢!”另一名肥胖宫女嗤笑道。
“你!”雀斑宫女不服气,两人扭打在一起。
千缕对这一切充耳不闻,默默的洗着饱满紫胀的茄子。
曲年儿贴身宫女梦梨皱着眉不屑的看着这些闲的没事的宫婢斗嘴取乐,径直走到千缕身边。御厨嬷嬷一见是梦梨,忙的小跑过去,谄媚笑道:“曲少使是不是想吃些什么?奴婢即刻便为少使做。”
梦梨不耐烦道:“少使寻孟承恩有话说。”
御厨嬷嬷一脸失望,只得道:“梦梨姑娘请便。反正她身娇肉贵的,在这里也干不了什么活儿。”
梦梨立刻断喝:“放肆!孟承恩是主子,你不过是奴才!这样大不敬的话,也说的出口的?!”
御厨嬷嬷脸色难堪至极,“奴婢僭越了。”
千缕一听曲年儿寻她,本不想去。但她更不想在御膳房呆着,遂还是跟着梦梨来到曲年儿的水云阁。
水云阁在在一处假山之上,优雅僻静,曲年儿好作画,这里正好可以将行宫一部分景色囊括其中,景色也比较好。水云阁内有两件寝殿,东殿住着曲年儿,西配殿住着简翘。简翘听说曲年儿召了千缕来,她早早儿的便倚在门边等着,千缕遥遥看了她一眼,便走进东殿。
东殿里头装饰精美,大到殿宇墙体,小到室内摆设,全部粉刷一新。梦梨带她走进东暖阁,那里摆着一个很大的镂花炭盆,暖和的如同春天。殿中弥散着香料的气息,像是栀子花的味道。而曲年儿正坐在暖炕上看书,她身上铺着大氅,左手捧着铜质小手炉,一色素锦棉衣家常褂,脸上略施粉黛,发髻上只装饰几朵宫堆假花,越发显得恬静可人。
千缕怔默看了半晌,才道:“承恩孟氏见过曲少使。”
曲年儿并不在意她的冷漠,而笑着让梦梨上茶。“妹妹,坐下吧。”
千缕默默的坐在暖炕的另一侧。
曲年儿上下打量了千缕几眼,见她虽是憔悴,精神却很好,不由得的放了心。
千缕见她一味看着自己却不说话,便道:“少使找嫔妾有什么事么?”
曲年儿笑了笑道:“昨晚我将一碟咸味饼呈给皇上,却忘了皇上最爱的是甜腻口味的点心。”
千缕不说话。
曲年儿知道她还在防备自己,遂也不在意的接着说。“皇后娘娘小厨房里的籽酥鸡是皇上最喜欢的。可惜我的仁锦阁怎么也做不出那种味道。好在有玫瑰糕能让皇上喜欢。”
千缕还是淡淡的看着她。
“这个时候,怕是皇上想吃酥酪了。我想,我该不该送一碗酥酪去勤政堂呢?”曲年儿看着她,似笑非笑。
千缕再愚笨,也听得出曲年儿在教她如何讨好宁硕。何况她也不笨,并且聪慧的紧。
“你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千缕突然道。
“什么?”
“你为什么进谗言?又为什么帮我?”
“你认为那天我向皇上进谗言?”
“难道不是吗?”
曲年儿笑了,她把书放在一边,摩挲着书页,道:“以退为进。你想死在雪地里么?”
千缕不语。曲年儿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使她的思绪通透如镜。而对于曲年儿这样的帮忙,千缕第一个反应,便是青溪和她说过的,在宫里的礼物。
是她么?
千缕在心里思考着,又不能唐突去问,万一不是。岂不是露了马脚?
“你为什么帮我?”
曲年儿看了眼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继而笑道:“如果我说,缘分使然,你信么?”
“……”
她当然是不信的。对于她来说,值得信任的人都在那场变故中死去了。
曲年儿看得出来,但她并不点破,只笑着转了话题道:“我的小厨房闲着。妹妹做碗酥酪送去吧。我想,皇上一定会高兴的。”
千缕道了谢,正准备离去。只听曲年儿道:“妹妹总是这样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皇上不会喜欢的。”
默默走出殿门,千缕并不回答。
曲年儿重新拿起那本《孟子》,噙着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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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阁距离朝阳殿正殿不是很远,千缕护着手中食盒小心走到门口。正殿梨花木门紧闭,柳钦并他徒弟小贾子、小福子在外头伺候,向千缕行礼问安。
“柳公公怎得不在里头伺候?是不是有朝臣在内?”
柳钦一作揖,“承恩此刻是进不得了。忠敬侯在里头呢!”
“忠敬侯?”
柳钦道:“先帝在时,侯爷是从一品骠骑将军。皇上登基时,又立了汗马功劳。这刚封了忠敬侯。”
千缕听说过忠敬侯,倒也不意外,“无妨,我等等便是。”
柳钦笑说:“那么请承恩移步。”
昆朝规矩,在殿外立等之人,无论朝臣还是嫔妃,皆不得站在门的正中,必须站在门的一侧。千缕依言站在柳钦那边,耐着性子等候。
今儿个日头正好,阳光照射,身上也是暖哄哄的。只是化雪的天,倒比下雪还要冷。千缕抱着食盒的手冻得木木的,忠敬侯还没出来,不知君臣两个说什么,竟说了这么久。
柳钦见她等的着急,借上茶之际入内回禀。宁烁只说让千缕先回御膳房。千缕特意做了酥酪,难得鼓起勇气开始学着做讨好皇帝的嫔妃,遂不愿回去,就这么等着。
“柳公公,你可知这忠敬侯为何事而来?”千缕无聊之甚,便和柳钦说闲话。
柳钦思索道:“不过是朝堂中事,我们做奴才的,也不敢多问。”
千缕情知自己的话僭越了,只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
慢慢的夕阳西斜,她已不耐烦至极致,正想着回去算了,那酥酪干脆扔了。只听木门一响,一名身着朱红色麒麟踩球团补锦袍,约摸四十上下的男子,满脸抑郁的走了出来。
他额头宽广,眼神犀利,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浑身散发出那种在战场厮杀的独特豪气。想来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
这位,应该就是柳钦口中的忠敬侯了。千缕暗想。
忠敬侯张广没想到千缕还在外面,愣了下,继而抱拳道:“忠敬侯张广,见过孟承恩。”
千缕深知自己此刻地位,忠敬侯待她很是客气,她也吓了一跳,忙道:“侯爷为国尽忠,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我不过一名小小宫嫔,侯爷不必拘礼。”
张广见千缕很是知礼,脸色稍霁,“虽然你位分不高,但毕竟是皇帝的嫔妃,本侯理当如此。更何况,本侯最心爱的小女儿尚在宫中,日后你们是要互相扶持的。”
“敢问令嫒是……”
“从三品筠嫔。”
千缕关切道:“听说筠嫔娘娘身子不太好,一直吃着药。”
忠敬侯满脸慈父之色,紧锁眉头道:“筠嫔娘娘是胎里带的旧疾了。若不是就这一个女儿,本侯万不会让她进宫。无论以后承恩是否得宠,还望承恩不要忘了本分,莫欺辱到小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