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行至上林西苑边上的麟趾宫时,忽听里面吵吵嚷嚷。
筠嫔一抬手,撵轿稳稳的停了下来。
“娘娘,这里头住的是谁?”
筠嫔道:“里头住的是恬良人房氏、采女林氏和少使刘氏。刘少使是个安静人。恬良人一向与人交好。这个叫嚷嚷的,必是林采女无疑了。”
千缕皱眉道:“她成天介就这么闹?皇后娘娘也不管管的。”
筠嫔那双出尘般平静如水的眸子转了转,含笑道:“她关上宫门自个闹。刘少使不管闲事,恬良人性子好。皇后娘娘自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了,恐怕也想借林采女的口出出气罢了。”
千缕噙了一丝意味看她,“娘娘要嫔妾谨言慎行,自己却说了许多呢。”
筠嫔无所谓的道:“本宫是个不得宠的人,和妹妹可不一样。妹妹没听过集宠于一身,亦是积怨于一身吗?当然,妹妹目前得宠,皇上的眼睛盯在妹妹身上,有些想法的人自不会轻举妄动。”
千缕默默点头,她说的确实在理。
麟趾宫中的声音非但没小下来,反倒是更加厉害了。林氏口不择言的骂恬良人是狐狸精,只会魅惑圣上,当真越说越不像话。筠嫔实在听不下去,便让人落轿,和千缕一同入内。
麟趾宫倒还宽敞,林氏站在正中,背对着殿门说的正欢,恬良人倚在福安堂的门边上,哭笑不得,想劝却没插话的空隙。刘少使的寝殿在最里面,兀自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
倒是恬良人先看见她们,忙示意刘少使前来行礼。林氏吓的话也忘了,礼也忘了,张着嘴呆愣当场。
像林这样的人,十个有九个厌的。筠嫔毫不客气道:“林采女刚才话说的肆意,这会子怎么连见礼也忘了?!”
林氏这才爬到筠嫔脚边,抖着声音道:“采女……林……林氏见过筠嫔娘娘,娘娘万福。”
千缕也依礼见过恬良人和林采女。
恬良人有孕在身,筠嫔命身边的墨心亲扶了她入福安堂坐在自己身边。千缕坐在筠嫔下首,刘少使站在筠嫔边上,林采女则可怜巴巴的立在正中,等待责罚。
见她在恬良人面前嚣张跋扈,面对筠嫔却战战兢兢,毕恭毕敬。这等小人千缕一向看不惯。
筠嫔向来好性子,又不得宠,本不欲管闲事,但那林采女闹的太过,她不免动了气。“林氏,你身为采女,比恬良人低了两个品阶,更何况恬良人身怀有孕。你这通闹不要紧,若是害的恬良人气恼而动了胎气,你担当的起吗?!”
林氏扑通一声跪下,求饶不迭,“嫔妾糊涂,嫔妾有罪。求娘娘看在嫔妾初犯的份上,饶恕嫔妾这一回吧。”
筠嫔又道,“你是有罪。可本宫不太明白,这恬良人哪里见罪于你,你要这般辱骂她?”
林氏当然不敢说缘故。筠嫔便看向恬良人,恬良人温文一笑,“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一点小误会,劳烦娘娘操心,嫔妾实在过意不去。”
筠嫔说的没错,恬良人确实是个与任何人交好的老好人。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愿他人因自己而受到责罚。那林氏好像并不领情,很轻蔑的看了眼恬良人。心内只道恬良人不过惺惺作态而已。
“回筠嫔娘娘,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林姐姐嫉妒恬姐姐有孕,恩宠不断。加上今天恬姐姐好心为林姐姐解围,令她没了脸面。这才闹上了。”刘少使淡淡说完一席话,依旧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林氏恼羞成怒,冲着刘少使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用得着你乱嚼蛆?!”
刘少使冷言道:“妹妹不过实话实说,姐姐不爱听便罢了。”
“你……”
“好了!”筠嫔不耐烦的打断两人的争执,“你们两人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刘氏立刻跪下请罪,“嫔妾多话了,请娘娘恕罪。”
筠嫔抬手让她起身,趴在地上的林氏又哭开了,哀怨道:“嫔妾自入宫以来,只见过皇上一面。而那房氏不但独得圣宠,又有了身孕。这样也罢了。偏生她还要假好心,装好人,嫔妾就是看不惯她这幅嘴脸!”
真真小家子气十足。千缕已经忍不住掩口笑了。筠嫔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房氏得蒙圣恩,有了身孕,那是人家的造化。你无能又没本事,即便日日找茬也不过更叫人厌恶。来日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还要不要你正七品采女的品阶了?更何况,别人得了宠待你真诚,你便认为人家假好心。那不是别人假好心,而是你心里已给别人判了罪。这内宫里头,谁能得皇上欢心,谁便受宠。光在宫里头闹腾,是一文钱也不值的!你哪里像个嫔妃的样子,平白的倒叫奴才们笑话。”
林氏涨红了脸,再没了气焰,软软的伏在地上,“嫔妾……嫔妾知错了。”
千缕看她也是可怜,她与恬良人面对面住着,人家时不时的侍寝,又有孕得了好些赏赐。任哪个看了,也是刺心的。
“罢了,念你这是初犯,将《女德》抄了四卷送衍羽宫去,也好时时警醒你今日之事。”
林氏叩头不迭,“谢娘娘宽恕,谢娘娘宽恕。”
出了麟趾宫,复上步辇。千缕一直含笑望筠嫔。筠嫔不解的看着她,“本宫脸上有什么吗?妹妹何以一直盯着本宫瞧?”
千缕长叹一声,含笑道:“嫔妾原以为娘娘深宫里养病,必定是什么都不管的。现下那么妥善的处理林采女的事,神态语气威严而又不失分寸。扪心自问,就是皇后娘娘,也不一定能做到娘娘这样好。”
筠嫔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很出尘的人。她见千缕这样夸她,反倒不好意思。“妹妹谬赞了。姐姐入宫时间不长,资历又浅,怎能和皇后娘娘相较。”
千缕愕然道:“娘娘品阶远在嫔妾之上,怎可自称姐姐?这不是折煞嫔妾不懂规矩了。”
筠嫔抿嘴笑道:“于无人处可好?”
千缕释然一笑,“娘娘看重嫔妾,那当真是嫔妾的福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