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刺眼,有人温柔的唤谁的名字。
“千儿?千儿?”
林朔摘了一大捧山茶花,站在千缕家屋外头唤她。
孟白氏温和的接过女儿手中的线团,笑道:“你的朔哥哥来了,你必是坐不住的。罢了罢了,快去吧!”
千缕调皮的做个鬼脸,几步跑出门,蹦蹦跳跳的隔着竹篱笆向林朔招手。
林朔笑了,“今儿我带你去骑马!爹爹特意命人买了匹马送我!”
“哇!”千缕瞪大眼睛,高兴道:“太好了!朔哥哥快走吧!”
“小鬼头。”他亲昵的刮刮她的鼻尖,“若是累了,可不许嚷腿疼。”
她哈哈笑着,“千儿身体强健!腿才不疼呢。朔哥哥不要啰嗦了,快带千儿去骑马!千儿要骑马!”
“好好好!”林朔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近自己家。
后来的事,千缕还记得,自己骑了马,兴奋的又叫又嚷,朔哥哥为了护着她,基本上没歇着。回家的路上,又嚷嚷腿疼,朔哥哥没办法,背着她往家走。趴在朔哥哥的背上,她仰头看天上星星,边大声唱着:“摇啊摇,晃啊晃,妹妹伏在哥的肩头看月亮。十五的月亮大又圆哟,好像妹妹的俏模样……”
“千儿,谁教你的歌?”
她笑,“是同村的狗娃哥哥。”
林朔柔声道:“你知道这首歌是什么意思吗?”
她摇着脑袋,“狗娃哥哥说,他就是唱这首歌,才娶到阿萝姐姐的。”
林朔‘嗯’了一声,继而接着唱道:“初一的月亮弯镰刀哟,好像妹妹在嘻嘻笑。待到妹妹十五六哟,哥哥要妹妹当新娘哟,当新娘!”
“朔哥哥……千儿当你的新娘……”
“朔哥哥……”
“公主烧退了,你们好生看着便可。在下告辞。”
千缕虚弱无力,脑海嗡嗡直响,迷迷糊糊听到这么一句话,然后又昏昏沉沉睡去,直到天色透黑,她才幽幽转醒。
“公主!公主!”
慢慢睁开眼睛,唤秋执着她的手,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青溪双手合十,欣喜道:“公主您可算醒了。奴婢和唤秋姑姑都急死了。”
唤秋忙对青溪道:“快,快叫人把煨着的红糖姜茶端来!”
“哎!”青溪忙应声去了。
千缕怔怔的看着唤秋,喃喃道:“我梦见朔哥哥了。朔哥哥说要娶我做新娘……”
唤秋搂住她,轻轻拍她的背,不发一语。
千缕环住她的脖子,手攥紧她的衣服,狠命的哭了出来,如瀑布般的发泄。“我的朔哥哥,我的朔哥哥……他说要娶我做新娘的……”
“公主……”
“朔哥哥死的那样惨,背后那样长的伤口,那样多的血……”
“公主!”
唤秋掰正千缕的身体,正色道:“林朔公子已经死了!您不能一味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啊!”
千缕泪流满面的看着她,“我忘不掉!”
唤秋动容的闭起眼睛,复看着她道:“公主……能不能……把皇上当作您的硕哥哥呢?”
千缕不言,泪慢慢停止。
唤秋叹道:“皇上待您是真的很好啊!”
千缕瞥过头去看跳动的火烛,淡淡道:“我知道。”
唤秋还想说什么,青溪端了红糖姜茶入内,她忙起身接过红糖姜茶,让青溪先出去。千缕不喜欢叫人看见她哭,唤秋一向知道。
“公主喝了红糖姜茶再睡吧。”她执勺喂她。
腹中的绞痛渐次好些,还是疼痛难忍。
“今晚的宴席在哪里摆下的?”
唤秋放下空碗,掖了掖被子,道:“在皇上的舒泰殿。”
“难怪。”千缕笑了笑,“礼乐声都传到这儿来了。”
唤秋道:“今日公主身子不适。若不然,定是宴会上最璀璨夺目的妃子。”
千缕望了望冷清的晟珺阁,笑道:“我也算是圣眷优渥了。却在这礼乐声中显得凄凉。当真人都喜欢热闹。后/宫嫔妃们尤为如此。只有热闹,才不叫人觉得伤心。”
“公主胡说什么呢。”唤秋打断她的话,“公主要是嫌宫里冷清,奴婢叫他们演些节目让公主高兴?”
千缕靠在软枕上,呼出一口气,“不必了。”
摸摸枕头下静静躺着的鹅卵石腰佩,那是夏日里她和林朔在小溪里捞的。林家阿妈亲手打的络子。
摩挲着光滑的鹅卵石,林朔儒雅的容颜出现在石头上,他笑着看她,嘴唇微微动着,好像说着什么。
朔哥哥……硕哥哥……蓦地,石头上出现宁烁的脸。千缕吓得将鹅卵石甩了老远。
怎么会想他?
千缕蓦然心惊。
“皇上驾到,晟珺阁孟采女且相迎……”
门外太监一声唱和。唤秋惊道:“这个时候,皇上怎么来了?”
殿外候着的青溪入内道:“陈公公说,皇上和众位嫔妃们已经到紫合宫外头了。”
怎么乌泱泱来了这么多人?不是设宴祝太后身体康健的么?
未等千缕思索出个头绪,宁烁并皇后一行已入了寝殿,宁烁脚程尤其快,边担忧道:“好好儿的怎么又病了?”
唤秋和青溪置了漆凳与宁烁和皇后。宁烁摆手,径直坐在床边。
千缕忍住腹痛,挣扎着欲起身行礼。宁烁忙拦住她,“脸色这么差,还行什么虚礼?”
边上皇后也道:“妹妹快躺下吧。”
千缕偷眼看了皇后,那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后头立着的是探头探脑的林采女,她不阴不阳道:“孟妹妹这一病,皇上可心疼了。这不太后娘娘一说身子乏,回了宫。皇上忙不迭来看妹妹。还……”
“孟采女需静养,林采女莫要多话。”皇后断了她的聒噪。千缕第一次感激皇后。林氏生的平庸,资质又愚钝,还不懂言多必失。成日间逮到机会就瞎说话,真真烦死人。
后面的是冷眼旁观的刘少使,她是顺大流来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边上的是曲年儿,很是关心的模样,只是碍于位分,不好说话。再后头的,已看不大清了,隐约还有三个人,应该是吴少使、简翘和郁小使。
看来除了筠嫔和恬良人,后/宫这些人基本都在了。
宁烁摸了摸她的额头道:“还好不热。筠嫔身子不好,还要来看你,被朕打发回宫了。你和清然相识并不久,难得能如此投缘。心悦有孕在身,朕不放心她来回奔波。”
他倒是不忘为她们说好话,是个好夫君。千缕淡然一笑,“嫔妾不过略有不适。竟劳动皇上、皇后并诸位姐妹来看嫔妾,嫔妾真是过意不去。”
宁烁亲昵的刮刮她鼻尖,笑嗔道:“什么过意不去的。你是朕的妻子,朕担心你。她们与你交好,自然也是不放心的。”
千缕微愣,皇后也是一愣。
宁烁亲昵刮她鼻尖的样子,和她脑海中的林朔重叠,千缕几乎就要脱口唤他朔哥哥。
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强撑笑脸道:“臣妾听说妹妹是因月信导致腹痛难忍。臣妾之前听说女子月信腹痛可大可小,妹妹竟疼的晕厥。臣妾问了太医,太医说,疼成这样须得好好调养,不然影响胎孕。”
千缕心里咯噔一下,忙道:“劳烦皇后娘娘惦记,妹妹无大碍。不必劳动太医了。”
宁烁道:“千儿,梓童此话有理。你让太医瞧瞧,没事固然最好,万一有些什么,也好尽早除根。朕还指着你为朕添个皇子呢。”
当着众嫔妃的面这样说,刘少使没什么反应,曲年儿与她交好,面上也没太大改变。其他嫔妃的脸色却不太好看。皇后更是不必说,难为她依旧维持着刚才的笑脸。
宁烁的发话令千缕进退维谷,她用凉药的事,一向小心,可这些太医都是杏林高手。即便只在易孕期服用,体内残留的药必会被发觉。
该怎么办呢?千缕急的是额头冒汗。
宁烁拿了丢在枕边的帕子为她擦拭汗珠,疼惜道:“瞧着疼成什么样子了!必得叫太医来!”
林采女插话道:“皇上您瞧瞧妹妹痛的,臣妾们看着都难受。”
曲年儿也发话了,“是啊,还是让太医把个脉放心些。”
刘少使也淡淡道:“病痛不能强撑着。”
一时间,骑虎难下。
唤秋看千缕左右为难,便跪下道:“主子自小便怕请医问药。这几个月月信不大准,开着补药调养着就好了。”
皇后道:“你是妹妹的身边人,妹妹任性,你不劝着些,反倒由着妹妹的性子怎么行?调养是一定要调养的,但妹妹的体质如何,太医们尚不得知,如何调养?万一有个好歹,那不是戳皇上心尖儿么?”
唤秋遂不敢言。
看来今日是躲不过了。千缕只得祈求一切安好。
“若不然传冯太医为嫔妾瞧瞧罢。”
如果要赌,不如连带冯枫一起赌上,好歹他在行宫尽心照顾自己,更何况还因她的缘故升了官,应该不会那么没良心。
可宁烁却道:“冯枫是朕特命伺候你的太医,如今你月信腹痛,他没调养好你的身子,朕还没发落他,岂可再让他误了诊?来人!传太医院史院判,他是妇科圣手。”
柳钦道:“是。奴才立刻去请。”
妇科圣手啊……千缕长叹一声,这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