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群不知名的鸟儿正啼啭开来,仿佛在倾吐着浴后的欢悦。凝聚在树叶上的雨珠正往下滴,滴落在路旁的小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音响。片刻过后,一条彩虹挂在空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雨过天晴,那场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织美只觉浑身滚烫,骨头似散了架般酸痛!她沙哑的声音急迫的唤着:“眉儿!水!”
“小姐,你醒了?”入眼的确是五年前早已出嫁的姝画,那略带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显然是熬了夜。
“姝画?你怎么来了!可是史绍欺负你了?”织美满脸狐疑,这个同姝眉一起,自小伴在她身旁的丫头,个性沉稳,颇能担当大事,众多丫头中,织美最信得过的就是她。身边的大事小事都交由她一手打理,她倒也未辜负织美的期望,凡交由她经办的事情,最后总能办得漂漂亮亮!
只是五年前,自己双十高龄,前路茫茫,不忍心身边的人都跟着熬成老太婆,才忍痛把姝画许配与郁府管事的儿子史绍,好在姝画与史绍本就相互暗生情愫,这样一来,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记得那时还拷问过姝眉,是否也有中意之人,不如和着画儿一起出嫁,来个双喜临门,冲冲喜,说不定哪日就有人上郁府提亲,娶了自己这老姑娘。
姝眉的眼中划过一丝悲伤,转瞬就恢复了本面,皮厚的调侃道:“眉儿哪有画儿姐姐那般好的命,这辈子,也只求一辈子呆在小姐身旁,若日后有那良缘,自会求小姐成全!”
彼时的织美哪知,小丫头不是良缘未到,而是与自己一样太有眼光,早已倾心于那绝情之人!
可悲的是,不同的两人,命运尽相似,都在同一晚,死在那绝情男手上!
思及此,织美猛的一个激灵,环顾四周,窗旁是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那面拢月镜,正是五岁那年,姑母生辰,自己献唱所得的赏赐。据说是琉璃国的贡品,是琉璃国某朝公主心爱之物。房中上好的檀木所雕成的桌椅,刻着细致的花纹,桌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一束白兰花,浓郁的花香弥漫整个闺房。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这不正是自己居住了二十载的郁府闺阁吗?昨晚,她明明靠在世子妃房中的美人靠上,喝了那人的穿肠忘,在他怀中断了气……
房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有小丫鬟在外面怯声报:“是夫人跟前的小莲,前来求见小姐。”
姝画正托着一杯温水上前,见小姐对外面的嚷嚷恍若未闻,心中有些焦虑,忍不住唤了声小姐。
却见织美目光呆滞的盯着床顶,于是也轻轻地凑过去,顺着目光往上望,明明什么也没有!
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提高音量唤道:“小姐!”
织美被那高音贝惊得猛的一个翻身,一下子坐了起来,正好碰翻画儿递来的温水,泼洒了她一身,温热的液体洒落在她滚烫的身子上,顿感清凉,浇灭了她心中的惊骇!织美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略微疲惫的问:“怎么回事?”
姝画一边擦拭着她身上的水渍,一边低声道:“小莲有事要禀。”
朱氏又在搞什么!
本欲唤小莲进来说话,转念一想,为何要顺了那朱氏的意,于是给姝画递了个眼色。
待画儿再进屋时,已是泪眼梨花。她急得跪倒在地,关心则乱!毕竟事关姝眉,哪还有半分往日的沉稳:“求小姐救救姝眉!”
“眉儿怎么了?”她才醒来,完全理不清当前的状态。
“昨晚,小姐顶撞老爷后,一气之下出了府,当时大雨倾盆,视线模糊,对面正好有疾驰的马车奔来,双方躲闪未及,马车撞在了一起。小姐的马车被撞翻散了架,幸得那位公子相救才脱险,无奈之下,只得接受对方的建议,躲在他家的马车上避雨。谁曾想,那位公子确是赶去北郊的临池坝堵洪水,若洪坝被冲垮,下游成千上万户百姓将被水淹。事不容缓,小姐衡量一番过后,也就随着马车去了临池坝,公子本来承诺办完事后,立即护送小姐回家。不料,待洪水堵住后,已是天明。老爷对小姐一宿未归之事,正在气头上,急着找我等询问。恰巧,那公子此时送小姐回府了,老爷得知,当即震怒!现在正在责罚一干小的们,昨晚恰是眉儿当值,陪在小姐身旁,老爷气极,说是要把她仗毙,眉儿怕是……”说到此,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在替情同手足的姐妹担心。
织美确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脑中只是重复着‘马车撞坏,洪水堵住!’。她郁织美这辈子最敏感的字眼就是马车、洪水!此时听到确如五雷轰顶!
直到画儿抱着她的大腿哭倒在地,才犹如噩梦惊醒,两眼无神的盯着地上的绿团。
“求小姐救救她吧,遇上这始料未及之事。若真有好的法子,还不拼了命的先送小姐回府!”饶是再沉静的丫头,在这一刻也是慌了神,只得紧抓眼前这跟救命草。
“姝眉在何处?”千头万绪一时也理不清,当务之急还是救人要紧。
“芙蓉院!”姝画起身上前,扶着摇摇晃晃站起的织美,有些不安!
一边哽咽着一边扇着自己的耳光:“是画儿太不懂事,小姐明明病着,确还来烦你。”
织美阻挡:“眉儿因着我才受罚,事不怪她,若她有事,我也不会好过!”
宁国丞相郁青翎府中,有着娇艳花般美名的芙蓉院,确是下人们犯错受罚挨板子之地,不知情的人或许会认为,堂堂一国之相,竟如此矫情。郁织美一阵苦笑,知父莫若女,早年丧妻的父亲,是太怜爱她这失了母的女儿,恨不得把母亲的那一份爱,也一并给了她。凡事以她为重!
芙蓉院的得名,还得从郁织美五岁那年,为姑母郁倾城献唱之事说起。
郁家虽世代官宦人家,那时确并不显耀,郁家老爷子原本是尚京城的一名散官,有一妻两妾,正妻胡氏出生书香门第之家,温婉贞静。与老爷子育有一子一女,嫡长子郁青翎,也就是织美的父亲,嫡女郁倾城,正是当今宁皇宠妃。两房妾,惠姨娘虽要早些进府,但只得一女郁青怜,就被稍后进府的梅姨娘争了宠,再无所出。梅姨娘虽得宠较长,然老爷子确是明事理之人,正妻胡氏所出不多,不过一妾,怎能盖过正室?故梅姨娘也只得庶子郁青善,郁青善人如起名,性子比较柔和。
郁家从闲散官宦之家,到日后鼎盛时期的当朝丞相。总的来说,还得归功于嫡女郁倾城,郁家有女初长成,一笑倾国又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湛,尤为琴艺,更胜一筹。
因机缘巧合之下,巧遇微服出宫的宁皇,青年时期的宁皇,也是性情中人,爱上了就不顾一切。尽管当时异议众多,群臣高呼不合礼制。最后,他仍是排除万难,把郁倾城纳入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就成就了当今的晨妃。
晨妃越是荣宠不衰,郁家就越是强势的进入了旁人的视线,这是当时主家的郁青翎,想避都避不开的。
郁织美五岁那年,姑姑寿辰宴请,五岁小娃,登台献上一曲《一笑倾城》,清脆的歌喉一展,顿时惊艳全场,余音缭绕晨露宫,自此一笑倾城风靡宁国,而更为家喻户晓的则是织美的歌声,人赞:“宁国有织美,歌美如黄莺。”
席间各人夸口盛赞之时,父亲郁青翎眉头紧锁的神情则落入她眼中,那时的她十分不解,有些委屈的问:“父亲不喜欢女儿献唱?”
郁青翎当时神情复杂,一眨不眨的紧盯着粉雕玉逐的小人儿,与逝去的夫人如此肖像。触动了心中的那方柔软,片刻过后,才舒展眉头,笑着蹲下身子抱起她:“织美欢喜吗?”
五岁的小丫头,正为自己的歌喉得到赞扬而自乐,父亲此刻的心境,根本就无暇顾及。真正想要的,也不过是父亲的肯定罢了。
于是挺了挺小胸脯,如骄傲的小孔雀般扬声道:“女儿很喜欢。女儿要做宁国最动人的黄莺。”
郁青翎则叹了口气,颔首道:“父亲也喜欢!我的织美是最好的!”
宴请过后,仿佛是为了应景,郁青翎把府中所有的院子都改名为美艳的花名,他要把宁国最好的都给自己的女儿,只是他再也不许女儿开口唱上一曲。
而郁家则慢慢的进入了荣宠时期,父亲也从最初的抗拒进朝为官,到如今朝堂上的游刃有余,一步步手握大权,直至如今的宁国丞相。
然而,在郁织美十五岁那年,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不过那时的她打着年幼的幌子,装作对一切浑然不知罢了。
远远传来的哀嚎声,打断了织美的思绪。
她不禁加快脚步,心急如焚的小跑起来,感染了风寒未愈的身子确显得如此笨重,在姝画的掺扶下,好不容易才跑到芙蓉院门口,已是连站立的力气都耗尽,只得一手紧紧的扶着门筐,整个身子的重心则靠在姝画身上。
织美屏着气看了好一会儿,趴在凳子上,屁股上已经渗出血迹的丫鬟,发丝有些凌乱,有几丝已垂散下来,织美不确定的唤了声:“姝眉?“
那丫鬟止住哭声,挣杂着抬起头,相当悲凄的叫着:“小姐。”
一张惨白而满是汗珠的小脸,夹杂着未干掉的泪水!惊喜交加,完全看不到被宁南玓推倒时的绝望。
织美点了点头,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