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室的时候，钟艾还在睡，温婉隽秀的容颜让离殇的心温暖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许多，离殇低头看见自己手里握着的玉妃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掀开一角，替钟艾上好了药，看见那么丑陋狰狞的伤口，离殇好看的眸子眯了半响，才低低叹气。
这样的伤口，对女孩子来说，留疤可真是不好看，所以，钟艾，千万要好起来。
离殇滑落在床边，跌坐在地上，白色的里衣显得他脸色有些苍白，此时的他收敛了许多风华，散漫而随意的坐着，突然，他紧紧地抱着头，痛苦的压抑着，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隐藏，继续没心没肺。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那个约定……
时间就这样偷偷流逝，狭小的屋子里，安然宁静，却意外和谐，好像就这样，便是地老天荒。
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昼夜交替，没有嘈杂喧嚣，没有阴谋诡计……
不知道坐了多久，离殇突然站了起来，替钟艾解开睡穴，却不小心，碰到了钟艾的脉络，心下诧异，便细细把起脉来，征神了半响，嘴角滑过一丝苦笑。
师父曾经和他说过，世间脉象大多无异，只有一种情况，修炼者脉象似有若无，却有着最为纯净的功力。
谁会料到人人追捧，来自于西域的经凰心法，失传于江湖多年的百毒不侵的上成功力，竟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女子身上。经凰心法分为七层，其中第七层乃是极境，可达到天人合一的高超境界，但因其难度太大，至今无人练成。练此心法者，只要达到第二层便可百毒不侵，若是武功高强者修炼，功力成倍飞跃，越往上修炼危害越大，极易走火入魔并缩减其寿命；若是毫无武功者修炼，可以大大提高其内力，但对身体的反噬巨大，轻者丧失记忆，重者丢掉性命。因其反噬其身，并来自于西域，江湖上称为邪功，但仍有武痴为了突破武学境界，梦寐追求，但都不得善终，因正派人物的抵触，这些年，经凰心法慢慢失传……
钟艾，钟家的六小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秘籍？而且，按其脉象来看，经凰心法完全被吸收，没有几年乃至十几年的融合绝对达不到这样的效果，此次会出现高烧反应，不过是身体并没有习惯外来的毒性而产生的正常结果。钟艾，练到了哪一层呢？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路？离殇，你从不曾了解过她，就像，她不曾了解过你一样。
离殇呆呆地看着钟艾的睡颜，不知过了多久，钟艾才渐渐清醒，慢慢睁开了双眼，朦胧迷茫的眸子带着丝丝的妩媚，离殇在心里叹气，这样纯净的眸子，这样的钟艾……
动了动身子，钟艾觉得身上的伤口好了许多，冰凉的触感传来好生舒服，就连疼痛也被这样的冰凉淡去，不由得感慨，“真是好药。”
离殇勾了勾嘴角，“你可是有福了，这可是鼎鼎大名的御供名药玉妃膏，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好运，不出两天，你立马可以活泼乱跳了。”
钟艾轻轻应了声，“唉。”然后是一阵静默，钟艾慢慢出声，“离殇，我要穿衣。”
离殇点了点头，尴尬的气氛在小小的石室里流转，“我闭上眼睛转过去，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可以也要可以呀，钟艾心中无奈，面上淡淡的说，“没事。”
离殇扶钟艾坐起，然后转身，果真不曾回头，不曾发言，只是等钟艾穿好衣服，尽管这个过程，很漫长，但离殇毫未察觉，没有打趣，没有交谈，只有永无止息的静默，钟艾咬着牙，轻轻地，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然后，对着离殇的白色的背影发呆。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呢。钟艾在心里叹气，她靠在床头，最终还是打算出声，“你果然还是适合红色，张扬，绚丽。”然后用完好的手拿起离殇残破的锦衣，示意他穿上。
离殇转头，上前走了几步，定定地看着钟艾的衣服，并不看钟艾，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什么，离殇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雅，但却带了几分淡漠，“很多东西，和这衣服一样，破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你说，是么，钟艾？”离殇的嘴角是一丝微笑，带着钟艾并不熟悉的嘲讽和讥诮。他并未出手拿掉衣服，钟艾的手僵在半空，余了好久，才收回了手。
钟艾感到重重的大石压在身上，她从未可以隐瞒什么，却也从未主动揭开什么，未料想，离殇如此介意。
“你以为，我为你挡箭，为你受伤，都是有所预谋的，所以，你生气了。”钟艾紧咬着下唇，逼迫自己冷静些，在离殇面前，她绝不可以失去理智，因为，离殇要看到的，绝不是这个只是和玻璃娃娃一样无用的钟艾。
“相对于这个，我更好奇，是什么让钟家六小姐，冒天下之大不韪，修炼江湖人眼中的邪门功夫，百毒不侵，天下无敌，那么重要么？”离殇抬头，直视着钟艾的眼眸，如果说，离殇不曾真心过，那么对于钟艾，他从未虚伪过。
钟艾听闻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离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脉象，经凰心经会改变寻常人的脉象。”
钟艾只是低着头，有些不安，“我，也是最近几年才知道，你可知道开福寺的了无大师，一****晕厥在开福寺，了无大师为我观察脉象，说我体内充斥着大量的上成功力，了无大师说如果再不融合，会有性命之忧，了无大师帮我调养了几年，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血缘传递的功力，所以，我拒绝不得，也不能让人发现。”
离殇静静地看着钟艾，那样温婉清澈的女子，一出生，背负了什么。“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很诧异，竟然有人可以把自己隐藏得那么好，如果不是刻意搜寻，你一定会消失于大家面前，这大概，也是这个心经的功劳吧。”
“大抵是的，以前是刻意，可是自然而然，就成了习惯。”钟艾老老实实，有问必答。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离殇的双手搭在钟艾的肩膀上，语气少了先前的凌厉，带了些怜惜。
“我曾经被一个人，收做了徒弟，他教了我很多，琴棋书画，奇门异术，帝王之道，学了很多年，才稍稍有所成就。”钟艾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淡淡地陈述着事实，“我和大娘有约定，和师傅有约定，和了无大师有约定，其余的，都没了。”
“噗，”离殇忍俊不禁，摸了摸钟艾的头发，笑眯眯的说，“果然是钟艾，够无聊，够老实。”
钟艾紧紧地抓住离殇的袖子，“我……那是一种下意识，想要离你近一些，想要光明正大，并没有事先算计……”
离殇打断钟艾的话，“我知道。”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同样不欺我？”钟艾还是问出了心里话，尽管有那么多的顾虑，她还是想要一个承诺，一个能够安心的承诺……
“钟艾，我只能答应你，不瞒你。”却不会主动告诉你，因为，不会忘记，你和我的距离，便是咫尺天涯。
钟艾呐，这本就不是一段平等的感情，不是么？你固然重要，但是，他有他的义务，他的野心，他的使命，他又怎么会为了你停留，而你怎么还会有所期待？钟艾蜷缩在床角里，内心的痛苦将她埋藏，这样的苦，和身上的伤相比，简直，痛不欲生。
她，害怕他误会，害怕他远去，将一切和盘托出，却忘记了，他又怎会为了自己驻足，钟艾，你固然步步为营，固然画地为牢，又岂会想到，在这样的现实感情里，输得一塌糊涂。
“你既然拿得到药，定是知晓如何出去罢，我想要离开。”钟艾一字一句的将这些话语说出来，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抽干了全身的血液，钟艾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看得人心疼不已。
离殇只是呆呆的看着，站着，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一个声音回应，那么轻，几近听不到的回答，只一字，‘好。’恍如错觉。
这是谁在说话，这是谁的声音，离殇突然什么都不甚清明。
他原本打算，带着钟艾离开一段时间，然后，死心，然后诀别，却未料到，自己的咄咄逼人，伤了她的心，也绝了自己的念想，多好的消息啊，早死早超生，多么好的消息啊，离开了，他便可全力布置自己设下的局，静静地享受着成功的喜悦，为什么在现在看来，这么讽刺，这么可笑？
不见天日的石室，看不到的日光，也是看不清的人心。
睿王府。
“主子，皇后请您去游园，届时若是看不到夫人，定是会颇有微词，我们……”深宇跪在卓归尘的书房，声音不卑不亢，听起来便让人安心。
“暗夜那边，还没有消息么？”卓归尘坐在书桌前，手里的笔在听到深宇的话时，顿了顿，并没有抬头，冷静问道。
“传闻，清泉夫人和江湖离殇失踪的消息，似乎被人有意传了出去，无论是我们，还是沐言，都在花大量的心思堵住悠悠之口，这对我们的搜寻很不利。”深宇皱着眉，将这几日的顾虑说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势力作祟，尽管已经尽力封锁了，但是谣言还是四起，都说睿王府出了刺客，圣上亲封的清泉夫人和别的男子跑了，越传越难听，皇宫里的人大概也是听到了什么，才会发出这样的警示。
这对皇家来说，是绝对不容出现的耻辱，这样的事情一出，夫人的性命肯定不保，而且还要堵上睿王府的声望。
“看来，这府里大了，什么苍蝇都有，查吧，慢慢查，总会有人露出马脚的。”卓归尘停笔，抬起头，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把人看穿，“清泉夫人抱恙，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公然闯入不成，我说人在，人就在。”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那种唯我独尊的风范，一时间，深宇也被深深折服。
“属下领命。”深宇便恭敬告退。
深宇走后不久，“雪夫人求见。”侍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卓归尘皱了皱眉，还是将自己手中的书页遮住，方才淡淡应道，“传。”
上官雪儿身着白色纱裙，头上只佩戴着简单的玉钗，看起来高贵无瑕，清新出尘，那一弯秋波让人无限怜爱，卓归尘柔和了双眸，轻声问道，“雪儿身子不好，为何特意跑过来？有事让管家跑一趟就成了。”
上官雪儿望着面前俊逸非凡，器宇轩昂的卓归尘乖巧的福了福身子，声音美好的如三月的清风，拂去了满心的疲惫，“雪儿，心念王爷近日定是诸多不愈，便想前来看看王爷，雪儿虽目光短浅，但还是希望可以替王爷分担些。”
卓归尘定定的看着她，叹了口气，“这些年，我终究负了你。”
上官雪儿走近了卓归尘，急切的说道，“雪儿，一直都不觉得委屈，雪儿只希望可以这样陪着王爷过一辈子，只要王爷不嫌弃雪儿，怎么样都是好的。”
卓归尘将面前瘦弱的女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有你在，我一直很放心。”
上官雪儿终于红了眼眶，“王爷……”
“这段日子，是我疏忽了，雪儿近来身体可好，还时常咳吗？要请张太医吗？”卓归尘慢慢扶上上官雪儿的青丝，淡淡的问道。
这样的卓归尘无疑是温柔的，无疑是让任何女子沉醉的，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哪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王爷，可真是变了许多呢？若是从前，从不曾这般温柔待过雪儿，不管王爷怎么样，雪儿都是欢喜的。”上官雪儿盈盈地看着卓归尘，眼里满是爱慕，“有王爷的疼爱，雪儿身体怎能不好？”
卓归尘的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毫无温度，“是这样么？雪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处理完这些事，再去看你，可好？”
岂会不好？上官雪儿不舍的转身，白衣消失在卓归尘的视线之内，谁又会察觉，这个出尘女子的苦笑？这就是你的底线了么？王爷，您可是用情太深了……
留雨殿。
“看来，父亲这下子是使了大本钱了。”钟雨的容颜雍容华贵，一身华衣衬得她大方高雅，岁月流逝，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多年的**争斗，让她越发的成熟历练，也让她越发的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留得住的又是什么。
“大姐，尽管这个样子，但是消息还是被堵住了，流言再怎么样也是流言，一个睿王府在后面，谁敢光明正大的生事？”钟晴自告奋勇的进宫来看大姐，虽是受父亲所托，却也带着私心。
“这就不是你担心的事情了，有总比没有好，钟艾，若是在游园时还是不出现，这事实就昭然若揭了，不必我们担心，若是出现了，这睿王府的矛头第一个指向的定是二皇子，我们也可缓缓气，没什么损失。”钟雨慢慢地吐话，一言一行当中，无一不是身为贵妃的大气优雅，看的钟晴一阵欣羡。
“但是，爹爹的意思……”若是没有猜错的话，爹爹是想要支持的是二皇子，可若是这样的结果，必会让爹爹大失所望。
“钟晴，你还小，不懂得什么事算计。”钟雨打断钟晴的话，声音带着些淡淡的讽意，钟雨折了面前开得正妍的花，没有什么表情，“什么支持不是要代价的，钟家和二皇子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只需要相信我，不会害你，害钟家就行了，回去告诉父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钟雨扶了扶额头，钟晴这才发觉，原来大姐的额角已有了淡淡的细纹，这宫里的日子，想必不怎么好过，而且，向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皇宫又岂会怜悯女子逝去的青春？
“嗯。”钟晴乖巧的点点头，想了许久，钟晴还是忍不住跪了下来，声音带了颤意，“舒瑜的病，还请贵妃娘娘想想法子，妹妹在这里给娘娘磕头了。”
钟雨看到这样的钟晴，叹了口气，虚扶了一下她，“这话，可真是生疏了呀，再怎么说，袁侍郎也是我妹夫，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听了钟雨的话，钟晴才舒了一口气，面上重新有了笑容，“只要姐姐肯帮忙，事情会好办的多。”
钟雨听后，只是静静地反问了一句，“是么？”却再无下文。
天下间有什么事情，是好办的呢？就好比自己，身为四大贵妃之首，凭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孕的身体，才会让那些女人放松了警惕，当一次又一次的听到自己小产的消息，钟雨几近绝望崩溃，但就是因为这样，她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站起来，对着每一个人笑，对自己狠辣，方才有了如今的雨贵妃。
可笑的是，妹妹们有的，自己都不曾有过，自己拥有的，也即将失去。
钟晴走后，钟雨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招来贴身丫环，“摆架语和宫，本宫要去看看和妃娘娘。”那丫环看到雨贵妃这样的模样，心里一跳，和妃娘娘前些日子才小产…….却还是乖乖的应了声诺，退了下去。
**的日子不好过，自己便让别人不好过，这世间，谁欠了谁的，谁又要谁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