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临之前,海面总是异常地平静,给人一种假象,以为它会一直这样和缓到海枯石烂。
浣娘在家中休息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的生活状态,那种悠闲和慵懒都是之前有的。只是现在的生活里,平添了一丝宁静,一种生活在其中而不想跳出来的感觉。
小雨在钱庄工作地很卖力,大家都夸她比浣娘要认真,就连一直鸡蛋里挑骨头的辛总管对她也无话可说。
她正在一步步取代浣娘的位置,现在是在钱庄,将来又不知会在何处。
在钱庄所有的人里,只有水心对小雨一直不冷不热的。水心越是无视小雨,小雨就越是刻意地讨好她,因为她是浣娘在这里最要好的朋友,有些秘密她一定知道。
可惜的是,水心始终不买小雨的帐。后来,小雨也就不理水心了,有那么多的人围在她身边,她干吗还要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呢?
钱庄里的人对小雨好,只是因为听说她是钱少爷特意招进来的。大家对她的礼貌,恭敬和夸赞都像是过眼云烟一样,转眼来,转眼也就会去。
小雨看不明白这一点,她已经被仇恨和虚荣心冲昏了头脑。
为了找回自尊,就要放弃自尊;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一点已经渐渐成为小雨心中的信条。她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她和浣娘之间的距离也注定了,只能越来越远。
半个月后的深夜,浣娘从床上起身,披着一件衣服走出院子,走到丛林深处。待到天一明,她就又要去钱家工作了。她辗转反侧,并不是因为不愿去钱庄,而是因为一旦身在那里,思想也就由不得自己了。
在家的日子里,可以暂时忘掉所有的矛盾和爱恨纠葛。到了钱庄,见到了钱铭,就会不自觉地想到碧儿,想到吴敏英,想到史家,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哥哥和弟弟。那种相思的感觉不舒服,心中酸酸的,却没有放空的可能性。
在一片密集的竹林里,浣娘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个身影和很多天前在巷子拐角处不期而遇的身影如出一辙。
浣娘站在原地笑了笑,向后回望了一眼,说:“雀子,你怎么在这里。”
雀子似乎对浣娘立刻猜出是他心中很不满,扭了一下身子,向浣娘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浣娘快步走到他跟前,“你没和碧儿一起走?”
“嗨,我们都没有走……”
“什么,你们没有走?那……”浣娘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是钱少爷帮我们另找了一个住处,没告诉你吗?”
浣娘摇摇头,“你在这儿干什么?”
雀子显得有些扭捏,“其实碧儿原本只是让我来偷偷看看你的,谁能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你。可真巧啊!”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想用大笑来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
浣娘叉着腰,“你说不说实话?”
“唉!碧儿就是让我来看看你好不好,我们还能对你有什么预谋?”雀子义正言辞。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是碧儿她不放心你,怕你……”
“怕我怎样?”
“算了算了,碧儿和我都是好心关心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正现在我看你也看完了,你还好好儿的,我回去也可以交差了。”说完一脸不高兴的就蹿了出去。
浣娘还没来得及挽留,他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片片竹叶的婆娑声。浣娘心中疑惑,自己当日是怎么追上他的,他跑得这样快。
她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
只是在转身的一刹那,她又会想起了半个月前碧儿苍白的脸和鲜红的血。不知她伤势好了一点没有。自己还都没有去看她,给她赔礼道歉,她却先担心起自己来了。
碧儿,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浣娘在心中捉摸起来。
转念一想,碧儿和雀子搬家的事钱铭竟然一点都没有知会她,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明天见了他,再好好和他算这笔帐!
晚上的月光真凄冷,照在浣娘单薄的身躯上。她瘦了不少,却也坚强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小雨和浣娘一同坐着小伍的黄包车,向着钱庄进发。
小雨一路上都是笑嘻嘻,浣娘却注意到小伍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忙叫他停下了车来。
“我早饭吃多了,想下来走走,反正时间还早。小伍,你先带小雨过去吧!”
小伍开口想否决,却被小雨一把拉住,“行。伍哥哥,那我们就先走吧!”
小伍看了浣娘一眼,不情愿地拉着小雨跑远了。
浣娘略有些失望地笑笑,平时的小雨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她……浣娘想为小雨找出开脱的理由,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一个人慢慢地走在这个熟悉的路上,心情却不似以前轻松了。
“浣娘!”
是钱铭的声音没有错,浣娘不想理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朝前走。
汽车冒出的黑烟从浣娘鼻前扫过,钱铭下了车。
“怎么了?身子好了吧?”他很亲切地问。
浣娘仍是不搭理。
钱铭紧跟在她的身后,“姑奶奶,我又什么地方惹到你了。这滋味儿可真不好受啊!”
“知道我不好惹,就别做对不起我的事啊!”浣娘话已出口,再一想,似乎有些不妥,脸先红了起来。
钱铭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刺激了她敏感的神经,只等浣娘亲口告诉他。
“碧儿和雀子的事,为什么瞒着我?”浣娘停下匆忙的脚步,质问道。
钱铭是知道浣娘的脾性,所以才让他们先般离出那个小屋,另找了一处更幽静的地方。一来,有利于碧儿养伤,二来,碧儿随时都准备离开,这样也方便些,三来,就是可以多留一些时间让浣娘好好思考。等到时机成熟了,再把这一切告诉她。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哪!”
他开玩笑的口气让浣娘更加气愤了,索性对他闭口不言。一直走到钱庄,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钱铭却也没有着急,只是漫步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呼吸声从急促慢慢变为平静。心想,自己不用劝她,时间到了,她自然就会明白的。而对于她不认可的事情,自己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她也是无动于衷。
钱铭不知道,有些误会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淡,但尽管它再平淡,再无所谓,在心中始终还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疙瘩。误会太多而不去解释的话,时间久了,误会也就真的变成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