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林借着闪动的烛火，打开了浣娘的信。只见一行行干净秀丽的钢笔字整齐地排列在发黄的稿纸上：
“大哥，不知你现在境况如何。想来，也不会比我好在哪里。是我对不起你，连累了你。
我们家虽说是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但在这家中，能让浣娘对他说知心话的，恐怕也只有大哥一人了。云弟虽然可以信赖，毕竟年纪还小。
我走后，还望大哥对他悉心照料，免使其受伤害。
大哥，我走了。
这一走，竟也不知要往何处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更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只是浣娘不管身在何处，都会时时刻刻在内心祝祷，期盼着大哥，三弟，父母亲安好。
以后这个家的重担就要交给大哥了。
请原谅浣娘的不辞而别。“
信读完了，仿佛浣娘清丽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史家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帮助浣娘了。或许她现在早已逃离了这个魔窟，这样也好，只要她开心就好。史家林想着。
此时的浣娘还被困在自己的小屋里，她知道信肯定已经送到了大哥手里。
这次自己是非走不可了。
只等明天天亮。
这是祭祖大会的前一夜，史家仍旧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蜡烛要一直燃烧到天亮。
院落中还是一样的璀璨夺目，只是少了了平日的热闹劲儿，惨淡淡的什么也不像。
祭祖在史家算是一件大事，比春节还要隆重。家中一应所有人几乎倾巢出动。求得平安符，预示着来年家丁兴旺，全家和睦平安。
天终于亮了。
空落落的院落伴着“嗒嗒”的马蹄声像是冬风扫荡落叶一样，疾驰而又迅速。
整个史家安静了下来。
“小雨，看外面有人吗？”浣娘带着一夜未睡惺忪的双眼说。
小雨蹑手蹑脚地趴在门缝望了一望，“没人，二小姐——二小姐想干什么？”
“小雨，你和我一起走吧。只是把你一人留在这里我怕爹不会放过你的。”
“走？走去哪里？”
“去外面的世界呀？”
“二小姐可知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我……”
“怎会不知。比家中自由舒服多了！”
“那二小姐知道那舒服自由的代价吗？”
“什么？”
“想要自由舒服，就一定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和磨难。这就是这个所谓外面的世界教给我的。在没有遇到老爷之前，我每天想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怎样可以填饱肚子，怎样可以在冬天穿上棉衣，不被冻死在街头。”小雨低低地说着，一点点将身子挪到浣娘身旁，拉起浣娘的手，“二小姐，外面的生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浣娘没有想到小雨曾经承受了这么多，受到过那么多伤害。这让她犹豫。她不愿再带小雨一起走了，更不愿把小雨单独留下。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而自己离开，对她来说又将是一个大大的灾难。
“小雨，我……对不起，我只是想离开。”
“二小姐想离开没有错，想带着小雨离开也没有错。我和二小姐在一起这些年，从没有看到二小姐这样痛苦过，我很心疼二小姐。也恨自己没有能力……”
“小雨，好妹妹。我知道你喜欢大哥，但……”
小雨听浣娘这样说，不禁愣住了。她从没有对浣娘讲过自己的心思，她怎会知道？
浣娘从床头拿出一个珠花攒的金属盒子，放在小雨膝上，“姐姐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离开后，你拿着这些首饰也离开这个家吧！去外面过日子，找一个好男人嫁了。”
“二小姐怎么知道？”
“我们朝夕相处，又怎会不知。”，浣娘更加使劲儿地握住了小雨的手。“放心去吧！有了这些钱，将来成家了以后可以做个小本生意，不会再过苦日子了。相信我！”
小雨眼中含着热泪，点点头。浣娘总算放下心来。
浣娘带着自己不多的行李，和小雨一起悄悄溜出了史家。
“小雨，我们就此别过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浣娘说着。
小雨不吭声，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穿着再普通不过的二小姐，和刚才仿佛不同了。
浣娘背对着小雨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一步步迈得不是很轻松，也不是很沉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压抑感。
“二小姐！”身后突然响起了小雨的声音。
“二小姐，”小雨一边喊叫着，一边向浣娘身边跑去，“二小姐不要丢下我。我要和二小姐一起走。”
“小雨？”浣娘回过身来，看到笑容灿烂的小雨。
“二小姐把所有首饰都给了我，二小姐呢？二小姐要靠什么活下去？”
“我……小雨，我没关系。一定有办法的——噢！我有很多朋友的，可以让他们帮忙。你放心。”
“二小姐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所以我要跟着二小姐一起走，我不想和二小姐分开。”
小雨说着就神气地向前走，浣娘看着小雨的身影，暗暗地想着：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妹妹。“小雨，等等我！”
“我们去看祭祖吧！”浣娘和小雨在山下走着，突然说道。
“二小姐，你说什么？”
“不是要回去。你看！”浣娘指指身旁的那座山，“不记得了吗？曾经有一次，也是祭祖。我走丢了，迷路了。就是因为在这座山上看到了山下的父亲，才找到了你们的。我们上去，从这里可以看到祭祖大会。”
“二小姐。”小雨拉了拉浣娘的衣角。
“没关系，临走前也让我……走吧！”
山上的景色还同很多年前一样。只是早已物是人非，人是心也非了。
“史小姐，又再见面了！”
是他，是半个月前在元宵夜晚为自己解围的男子。“你怎么在这里？这里可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史小姐只说这是你们的秘密基地，怎就不知它恰好也是我的秘密基地。”
“你……你究竟是谁？”浣娘警惕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和小姐正在做着同一件事。”
“油嘴滑舌！”小雨瞥了一眼说到。
“你在做什么？”
“小姐在做什么，在下就在做什么。”
“小雨说的一点没错，油嘴滑舌。走！”说完拉起小雨就要走。
“在下还有一事想好好谢谢小姐。”
浣娘想了一会儿，说：“请你转告钱大少爷，我从没想和他成亲。也让他放心，我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的。”
“这是？”那男子回手拉住浣娘。
“我们家二小姐为了那个从没有见过面的钱家少爷，都离家出走了！”
“什么？”那男子用淡棕色的瞳孔紧紧盯着浣娘不放。有那么一瞬间，他被这个倔强的大小姐吸引。但眼光立刻又收了回来。
“小雨——你别听她胡说。不是为了钱家少爷，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就这么嫁给一个陌生人。”
那男子微微笑了一下，说：“不留下看祭祖大会了吗？”，说着，顺势放开了拉住浣娘的手，“说不定我们可以做个伴。”
“不用了。”浣娘客气地拉着小雨离开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等到那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他说得那么肯定，但浣娘不相信，因为她现在打算离开这里，彻底地离开这里，和他又怎会再见面？
“二小姐，真的要离开这里吗？出了这个城门可就……”
“嗯。走！”
正在迈着步的身子突然变得很重，像是被人拉住了一样。
“阿碧，你去哪儿啦？吴妈到处找你呢？快跟我回去！”不只从哪儿突然冒出一个拉黄包车的小子，直管浣娘叫“阿碧”，还让跟他回去，回哪儿去？
“回哪儿去，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阿碧阿紫的，我是……”浣娘不耐烦地回头，看到那人眼中略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对呀，你谁呀？这是我们二小姐，我们是……”
“小雨！”浣娘看她口无遮拦，瞪了她一下。浣娘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史家的二小姐，只想默默地离开。
“你是谁呀？阿碧，这是谁呀？”那浑身黑黢黢的小子指着小雨问浣娘，笑着说：“什么二小姐，应该是大小姐——阿碧，别开玩笑了，快跟我去见吴妈，她为这都气出病来了！”说着，就一把将浣娘拉到黄包车上，飞一样的向着城门的反方向越跑越远。小雨在后面急得大叫起来，追着黄包车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