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和水心的房子在城外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被这狂风吹得好像摇摇欲坠一般。这个城门在很久以前是浣娘迫切地想要走出去的地方,而现在,她可以离开这里了,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围墙割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记得平日里的城外虽说不上繁花似锦,但时常有些点缀的小野花让人觉得生意盎然。只是现在,浣娘看到满目苍凉的一切,突然有了一种时空苍茫的感觉。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肠,曾为歌舞场。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便“嘎吱”一声就开了。
阳光射进潮湿的房屋,立马亮了起来。
屋中坐着一个少妇,摇着怀里的孩子。她一看到浣娘,就迅速站了起来。
浣娘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泪水,这泪水中包含了太多的惊喜,无奈,还有时间磨砺出来的从容。
她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掖了一下被角。
转过身来,抱住浣娘。
她的身子是颤抖的,浣娘微笑着拍打她的脊背,安慰道:“还记得我们结拜为金兰姐妹时的模样吗?现在想起来我总觉得那时的我们很天真……我一直在找你,我相信只要我坚持不懈地找下去,总有一天可以找到你的,因为我们曾经对天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姐姐真是不够意思,孩子都有了,也不让我这个小姨看上一眼。若不是我今日找到这里来,你们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一辈子?”
水心的泪眼中满含着笑意,她松开浣娘,嗔怪地轻拍了她一下,道:“这么久没见了,你倒学的油嘴滑舌了。”
柳承如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他分明可以看到浣娘的喜悦中带着一点失望,这失望少得那么可怜,或许只有他可以看得到。
浣娘帮水心擦掉眼角的泪水,蹦跳到床边,轻手抱起那个粉嘟嘟的小家伙,问道:“是个女孩儿吧,看得出和小伍长得很像,老人们都说儿子长得像娘,女儿长得像爹,我看,这话一点也不假——果真好像。只是……”她把笑容假意地隐藏起来。
水心也坐到她的身侧,问道:“只是什么?”
她复而笑起来;“只是怕这脾气也随了她爹可就坏了,不知要惹出多少事情来呢!”
水心朝她努了下嘴,“又胡说八道!”
浣娘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生命,突然感觉到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即使她知道这是小伍和水心的孩子,即使她心中很别扭,但她还是被生命的伟大所吸引。
人的成长从那么小的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到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或者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而时间在这其中又起了什么作用呢?以后这个小娃娃的生活又将会是怎样的呢?
想到这里,她不禁眉头紧锁,她不能不这样想。因为在这样一个乱世,成年人想要安好地生存下去尚且是件难事,更何况是这个还没有自我意识的孩子!
她扭头看了一眼水心,她正在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这是一个做母亲的眼神,有爱恋,更有自豪。
她长出了一口气,想着有水心和小伍在,这孩子一定会安然长大的。
“怎么了?”柳承如问,“可是孩子抱累了?我来抱吧。”
浣娘挡住他,“谁说我累了,我一点都不累,我还等着这孩子长大,叫我小姨呢!我要多抱她一会儿,让她好认得我。”
水心笑出了声来,说道:“她还这么小,懂什么呀。”
“嗯,她懂的,她一定懂。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和这孩子很亲,总想多抱她一会儿。”
水心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道:“是因为这是小伍的孩子吗?”
浣娘愣住了,把孩子给柳承如抱,反身握住水心冰凉的手,她立马意识到了她的紧张。
“好姐姐,我和小伍是从小就认得的好朋友。虽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但自从认识了……认识了钱铭以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所以,姐姐你放心,我永远当小伍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他已经成为我的——姐夫了!”浣娘撒娇地说。
她把这段感情很轻描淡写地讲给水心听,看似是毫不在乎,其实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失去。害怕失去小伍,害怕失去钱铭,害怕失去这份友情和爱情。但现在,她统统都失去了,钱铭带着她的爱离开了,小伍也抹掉了所有有关于她的记忆。
她那么想拥有,终究还是全部都失去了。
“你还有我。”柳承如拍着她的肩头说。
水心隐晦地笑了下,走出来,说:“我去做饭。”
这个人怎么每次都能读懂自己的心,谁要他这样安慰自己?
浣娘甩给他一个难看的脸色,身边的孩子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都是你,把孩子都给吵醒了!”
柳承如沉默着只是微笑,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浣娘。
饭桌上,一共有四个人,加上睡熟的孩子,一共是五个人。
这是那次劫难后浣娘第一次见到小伍,他看到她只是对自己笑着,不停地往她碗中加菜,“吃,快吃。”
浣娘点了下头,把菜放在嘴里,苦苦的,咸咸的。
好像失去了味觉。
水心赶忙岔开话题来说:“妹妹,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浣娘抬起头,“我来起。”
她看向小伍和柳承如,他们都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小伍说:“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总觉得我们之前很熟悉似的。你来吧!”
浣娘笑了下,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就叫连枝吧——林连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怎么样?”
“好好!”柳承如拍手称贺。
水心和小伍也都没有异议。
大家共同举杯,饮完,杯落,笑声溢满堂。
回家的路上,柳承如送了她一程。一路上,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剩下的一段路,浣娘想要自己走,他便和她挥手作别。
刚才喝得还醉醺醺的,这时被这凉风一吹,倒清醒了不少。
她想起那句诗的后两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