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地微笑了一下,这是尹婴第二次喝醉了,不过与那次醉倒街头的落魄相比,现在的她感觉很舒服,季梦玲的陪伴和酒精的作用让她放下了防备,竟把自己一直以来对待生活的原则都先自摸清楚了。
“你既然知道我家里的事,那就也应该知道,我如果在上海的话,本可以过着比现在更优越的生活,就算每天在家里待着也可以挣到比你许诺给我的更多的物质享受。”她说的很直白,酒醉之后的人是会讲实话的,而季梦玲也没有丝毫不爽,因为她喜欢诚实的人。
“但是大概三年前的一天,我辞掉了曾经高薪的工作,抛下了优越的生活,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之后我受过的苦可能你想都想不到。”尹婴接着说道,眼睛盯着小杯子里的残酒,又伸手自给自足地倒满,然后一饮而尽。
季梦玲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她开始从单纯地喜欢尹婴转变为了想要探寻她:“为什么你放弃了绝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求的生活?”她适时地问道,其实心里已经隐隐地有了线索,却还不够形成答案。
“不知道你看没看过****写的一篇小说,叫做《玩人三记》,其中被叙述的主角名叫何梦白,这个人就是我理想中自己未来的样子。”尹婴的眼睛里仿佛闪着光,整个人都因为这个人名被唤醒而生动了起来。
季梦玲想了良久,似乎自己读过的书里还没有存着这么一篇文章,于是索性静静地观察着尹婴,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出乎意料地,尹婴并没有直接说明,而是抑扬顿挫地吟出了这样一首诗,这诗是她从以前到现在最最喜欢且背的最熟的一首。
“说实话,我只听明白了什么什么半、半什么什么的。”季梦玲稍显尴尬地笑了笑,对于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大部分人研究的都不多。
“哈哈,那就对了,”尹婴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又非常潇洒地喝了一杯酒才接着道:“这首诗就是李密庵的《半半歌》,你听到的全是诗里的精髓!如果全部时间都用在忙碌上,那必然会变成工作狂或者过劳死;可如果全部时间都放在玩乐上,则会碌碌终生、荒废时光。”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何梦白附体了,手里拿着的普通瓷杯幻化为讲究的珍贵古瓷,带着些得意进一步说道:“所以,人生就是要在慵懒中用功,在用功中偷懒,钱不用多,够花就好,一只眼睛睁着做事,另一只眼睛闭着做梦,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生活,为了它,我才有了三年前的那个决定!”
季梦玲听得都痴了,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社会里,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道理,她所知道的“生存”就是要不断追求,没有止境,挣更多的钱,跨过一个又一个的事业高峰,让所有人都看见自己人前的光鲜亮丽,而她也不得不承认,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到家里,那种快要散架的感觉让她无奈。
“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也敢要的人!”季梦玲由衷地发出了这样一句评价,尹婴现在挣的钱虽然不如她多,可境界却比她高出一大截。
她的这种达观产生出的宽宏的怀抱,使她没有虚幻的憧憬,这三年里,尹婴是带着温和的讥评心理丢开功名利禄,乐天知命地享受着快乐的人生,因此她一个人的精神也由此获得了轻易而愉悦的体悟。
“不是的,”听季梦玲那样说,尹婴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才的那种自信顿时消失无踪,有些丧气地道:“我说了,那只是我的目标,而我现在也根本没有完全做到这些,甚至差的还很远,不然……不会同意跟你签约了。”
空气中被掺进了些许灰色的情绪,尹婴说话内容的大转变也把季梦玲的心从高处带了下来,她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出现破坏了眼前这个女孩清新自由的梦想,于是莫名其妙地升出了一阵愧疚之意。
“婴,”轻轻地唤了一声,想说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沉默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自己认为最应该说的话,因此精神一畅,脸色一舒道:“好了,既然你已经给我讲了你的故事,那轮到你来听听我的故事了!”
由于这个临时做出的决定,季梦玲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令尹婴失望的原因,那必然是因为尹婴对这个世界还抱有美好的希望,那希望被好朋友的死亡、同事的排挤和与恋人间的误会冲击了,所以尹婴的心才表现出了动摇。
没想到一直以来干练果决的季梦玲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原来她的眼里也可以流露出那种天真且冲动率性的神情,尹婴呆呆地看着她,有些吃惊,但同时却也觉得离她更近了一点,满心期待地等着季梦玲下边将要说的话。
只见季梦玲从包包里掏出自己的钱包,而后又从钱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很旧的黑白照片,里边呆呆地站着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农村小姑娘,眼睛很大却没有灵气,衣服也很土,整个都非常不起眼也不招人喜欢,尹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很傻吧,”季梦玲忍不住笑道:“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照的。”
什么?!尹婴吃惊地又看了看照片,再看看季梦玲现在那种高贵的脸庞,她绝对不相信那普通到掉渣儿的农村小姑娘是小时候的她。
“我知道你就是这种表情,切,”她有些得意地假装鄙视道:“我家在北方的一个很贫穷的小村子里,爸爸妈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跟黄土地打交道,没出过村子。”她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满眼尽是荒凉的穷山沟里。
“我呢,从一生下来开始,就喜欢唱歌,喜欢穿颜色艳丽的衣服,我在家做饭的时候唱,去上学的路上唱,课间休息的时候也唱,但我的同学们却都讨厌我,甚至总欺负我,说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我唱的歌……”季梦玲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但笑容却一直挂在脸上没有落下去。
“那你怎么办?”尹婴听得痴了,着急地问道。
“我还是继续唱我的歌,穿我的漂亮衣服呗!”眼泪已经落下来了,那晶莹的泪珠在季梦玲的眼睛里形成了一道很好看的光雾,如风雨后现出的彩虹一般,将她的笑容点缀得更美了。
“后来,我大学毕业,只身一人到上海闯荡,从小山村里走出来的我,乍一到大城市,觉得自己就像一颗丑陋的小草一样,去许多公司应聘都因为性格内向和打扮土气而惨遭淘汰。”的确,这个社会上找工作需要具备的除了能力之外的东西还有很多。
“从那开始,我就决心,我要尽快融入这个美丽的都市里,我要变成其中最漂亮最有魅力最有钱的女人之一!于是,我买来好多时尚杂志,上边的模特怎么打扮我就学着打扮、学着穿,不断地逼着自己与不同的人交往并赢得他们的信任,”她顿了顿道:“现在我真的很感谢那时如此倔强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