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阳府,
厢房。
了梵音正在房里运功调息,忽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本以为是迦楼罗赶来,但细耳聆听,又觉这脚步声稳若泰山力量强劲,应是练过几年脚力上的功夫,而并非天一派的武功路子。了梵音一下辨不出来者何人,只好放下帘帐,躺在床上假寐。
霎时,屋内静默无声,檀香四溢。不过片刻,“嘎吱”一声轻响,门栏上探出了一双长腿。
了梵音眯着眼,透过帘帐,看见一双红色布靴由外堂缓缓靠近,心里更加疑惑:方才听声音,猜测理应是位男子才对,这一见,却是女儿家无疑,加之这气息由方才的些许急促变成了故意屏息…看来来者不善!了梵音心有防备,袖中已掏出一根毒针随时待发,又见她越走越近,复闭上眼静待其变。
陵阳敏之刚从南疆赶回,便迫不及待地赶去后院厢房,想着这个女人或许快要和陆姐姐平起平坐,心中自是不快,于是前脚下马,后脚就进了房门。隔着幕帘,她见着床榻上有一人影侧卧,估摸着应是‘曲醉薇’无疑,于是小心翼翼上前,用玉指挑开帘帐的一角,一个“你…”字才刚开头,后半句却被惊得哽咽在喉头。
“这‘曲醉薇’竟生得这般好看…”陵阳敏之见她青衣曼曼,绝秀出尘,虽双眼紧闭,眉头微蹙,娇弱的嘴唇似乎一碰就破,但就是这副病容,竟让生为女子的陵阳敏之也不免小鹿乱撞。古代女子,皆以态为美,有态则为尤物,这“曲醉薇”侧卧在床,以手依头,‘病态’美中却带了三分媚态,四分娇嗔,全然没有凄凉之样,看得一旁的陵阳敏之也不由得面露微红,心里只叹道:“陆姐姐虽说也是美人一名,但与她一比,实在是缺了那份引人入胜的劲儿。”陵阳敏之这般想着,终于冷静下来,少了几分刚才的嚣张气焰,又见“曲醉薇”从睡梦中醒来,缓缓睁开了双眼,一时错愕,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竟愣在了床边。
了梵音见她呆立在床头,眉头一皱,以是陵阳敏之识破了自己的身份,那袖中飞针刚要射出,却又见前厅珠帘一响,一袭红粉衫裙的女子款款而来。那女子的发髻半绾,头顶有一支清水荷花簪做发饰,而另一半长发则绾在一方肩头,额前又有几缕碎发微微垂下,那荷花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定是由一块上好的通透红玉打造。此般妆扮,再加上那玉肌红颊,眼中的温柔之色也不觉于表,臂上的妃色披帛长摇坠地,更显得体态婀娜,她凝望了一会前方的二人,露齿一笑,亲启朱唇道:“我今儿早听府上丫鬟说,陵阳家来了位远道而来的贵客,没想到敏敏你刚回府,倒是比我更着急来拜访了。”正说着,又见她行至桌前,原来她手中还拿着一方食盒。她把食盒放在桌上,随即打开盖来,端出一只瓷碗,碗中还盛着一小碗清粥,飘香四溢。复又把那碗清粥捧在手中,轻微吹了吹,“我听丫鬟说,姑娘你今早还未出过房门用早膳,索性自作主张端来了…这粥是我今早亲自熬的,还请姑娘莫见怪。”
“这粥一闻就让人胃口大开,醉薇先谢过姑娘了。”了梵音略微颔首,瞧见陵阳敏之上前去递手中瓷碗,便藏起袖里银针,伸手接过,拾起碗里的汤匙,舀起了碗中的一勺清粥,对嘴吹了吹,却并没有要吞下之意,复又抬头泪眼婆娑,问道:“敢问两位姑娘,芳姓大名?醉薇是命薄之人,得南哥哥收留,才在陵阳府有一席之地,这几年在外漂泊,受够了人情冷暖,你们如此待我,醉薇真是感激不尽。”
“南哥哥?”陵阳敏之小声嘟囔着,刚想开口发难,一旁陆凤晴却上前拉住了了梵音的手腕,安慰道:“妹妹何必在意,你我皆为女子,又在同一屋檐下,理应互相照应。”说着,又一把拽住了身旁的陵阳敏之。陵阳敏之的神情露出了些许不乐意,又恐陆凤晴生气,便慢悠悠地靠近床前,道:“曲姑娘,你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我叫陵阳敏之,是你南哥哥的亲妹妹,而这位温柔贤惠的美人儿呢,就是你南哥哥未过门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未来嫂嫂,陆凤晴!”
了梵音略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陆姑娘蕙质兰心,与南哥哥确是天作之合。”
陵阳敏之一愣,还以为方才的一席话会令“曲醉薇”有所妒忌,现在却见她神情自若,也不似假意奉承,心里一时没了底,顿时又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愧疚,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去了。
陆凤晴见陵阳敏之神色有变,也不拦她,待她离去后,又发现了梵音手中的清粥未动一口,复又提醒道:“妹妹,粥快凉了,快些喝了吧。”
了梵音仔细瞧了瞧陆凤晴的眉眼,只觉她眼神清澈,没一丝隐瞒神色,正想着怎么回绝,手中的瓷碗已被一双手接过,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迦楼罗外出归来,便笑道:“陆姐姐,这是我的贴身丫鬟,”说着又望向迦楼罗,“还不快向陆姐姐请安。”
迦楼罗一手托着瓷碗,微微施礼道:“小楼见过陆小姐,我家小姐向来体弱,得需奴婢亲自照料才是。”
陆凤晴点头应了一声,见她主仆二人隐约有送客之意,便又向了梵音叮嘱了几句后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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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楼罗见陆凤晴已经离去,关上房门后,道:“这陵阳府白日太多下人出入,密室一事,只好等夜里慢慢探听。”
了梵音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即刻恢复了往昔魔女的模样,挑眉笑道:“这陵阳府越来越好玩了。”
迦楼罗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方才那两人,你可曾见过?”了梵音也不答话,思索了一会,起身问道。
“穿红衣的那位女子应是陵阳敏之,听府内下人说,她打小就生了男孩儿的性子,经常偷跑去军营玩耍,两年前决意追随在赵将军旗下,与我表兄更是朝夕相对。而那位陆姑娘…应该就是陵阳南未过门的妻吧,听闻她是已过世的陆将军之独女,陆将军与陵阳家本是世交,两人也算门当户对。”
了梵音呵呵一笑,瞧见了迦楼罗有些落寞的神色,道:“世交?你们曲府不也是和陵阳府是世交吗…怕是这陆凤晴来头比我们想象中大得多。”
迦楼罗一怔,眉间生惑,“这话从何说起?”
“方才她借故上前扼住了我的手腕,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亲热之举,而我却发觉手腕中有一股内力探入,好在我修炼的内功可散于四肢百骸不会被外力轻易探出实力。再者,这陆姑娘的内功也不及本门高深精纯,不然被她探出了个虚实,我们可百口莫辩了。”
“她怎会试探你?”
了梵音突然冷笑一声,眼神勿地变得空洞而深远,独自呢喃道:“她可是我的老故人了。”
迦楼罗一惊,“那这下,我们该如何打算?”
“师妹莫怕,这陆凤晴现今对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我和她以前只是有过半面之缘,她见我熟悉,这下试探我也是情有可原。五年前,我奉师尊之命去震天镖局与邱当家谈生意,没想到中了玉瑾公的埋伏,险些丧命,在易装逃走时,与一名南疆异族女子擦身而过,我怀疑,那名女子就是陆凤晴无疑。”
“异族女子?陆将军府上可是扬州人氏才对。”
“身份变了,可身上的香味未变。那股异香,我了梵音这辈子,终生难忘…”
“师姐是何事难以释怀?”
了梵音冷哼一声,“那日九霄冰弦琴被玉瑾公窃去,而《离尘曲》的乐谱也被人偷去了半卷…”
“师姐是怀疑陆凤晴所为?”
“那半卷残卷现在在江湖中下落不明。《离尘曲》本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我已学会并融会贯通,但下卷的奥秘我却一直没法参透。五年已去,自我上次受伤,内力耗损,《离尘曲》上卷所使出的威力也大不如从前,好在我忆起了下卷的大部分内容,参悟了些许,但它始终是我心里的一处伤痛,若不能寻回它,我定抱憾终身。”
迦楼罗见她语气悲愤,神色忧伤,亦不好再做相劝,又道:“陆凤晴一副柔弱模样,看似并不像习武之人。而且据陵阳府下人所言,这陆凤晴是陆将军去世前嘱托陵阳府代为照顾的。陵阳鸿图曾许下诺言,会一直照顾陆姑娘直到寻觅到一处好人家,现今,她芳心已许给陵阳南,不久将会大婚。要是她真是盗你乐谱的异族女子,那她进陵阳府又有何目的,难道只为冒充陆凤晴下嫁陵阳南吗,那她的真实身份又是何人?”
了梵音神色一凛,“这陵阳府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内里风起云涌。依我看,这假冒的‘陆凤晴’也极有可能为了龙渊幻影剑而来。”
“那…师姐,有何打算?”
了梵音转过身,眼里射出的精光又把一旁的迦楼罗上下打量了一遍,眼神似梦似幻,道:“自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是她真有夺剑之心,我们只需守株待兔。”
“若我们猜测错误…”迦楼罗露出些许担忧。
“错误?”了梵音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发狠,似那蓄势待发的黑夜中的猛兽,“若她真是陆凤晴,我定能保她个全尸。如若不是,待我找到下卷乐谱后,定要她尝尽世间蛇虫钻心之苦,鼠蚁噬骨之痛。”
迦楼罗一愣,见她眼中闪烁着对杀戮的渴望,忽又忆起教姑如露曾告知过她:师尊为了使两大宫主的武功速成,从小便令他们泡在‘万毒炼池’里面练功,天天与毒物为伴,所以身上沾有邪性,疯狂时似一魔人现世。迦楼罗起初不信,毒物相伴,时日长了,自会毁其肤,吞噬心志,岂会练出这一男一女两大美人?现在一想,上官情天性嗜杀,或许是这毒池作祟,而清绝出尘的了梵音,骨子里从未抛弃过‘邪性’二字。
迦楼罗听她又邪笑了两声,不无担忧,便好意提醒道:“师姐可还记得,当日你告知我要来陵阳府时,只是许诺来此取剑,并未说过要夺人性命。”
“哈哈哈哈…”了梵音听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嗔道:“妹妹,你可真是一位单纯天真的好妹妹啊!历来成王败寇,你认为陵阳府丢了这龙渊幻影会善罢甘休吗?自你踏入这陵阳府的第一天,就注定会明争暗斗,可这江湖上,哪一场‘明争暗斗’会少了血雨腥风…”
“你…”迦楼罗一时语塞。
“妹妹莫怕,”了梵音见她面有怒意,假意上前安慰道:“姐姐可还不是为了你好,这陵阳家毁你婚约在前,天一派便替你出了这口恶气。谁叫这男人不从一而终,朝三暮四,简直该死!”
“你早就谋算好了一切,引我入府。天一派根本就是想把陵阳府赶尽杀绝…”迦楼罗突然大吼,红着双目,双手握拳,早已怒不可遏。
“妹妹莫气,当心身体才是。如若不小心动了真气,我师弟再想救你,可都无从下手了。”了梵音见她动了真火,也不再劝,随即慢悠悠地理起了衣襟,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让迦楼罗怒火中烧,“你既入了师尊门下,就得守我天一派的规矩。劝你快些收起你那四溢的同情心,专心替师尊分忧,如若不然,我保证你们曲家一氏所有血脉,消失在江湖中。”
迦楼罗此时纵然有天大的怨气,也不能发作。久经思量,想着现今也不能与天一派公然作对,只得顺势而为,于是道:“师妹希望姐姐念在同门之谊,能应承我一件事…”
了梵音忽然掩嘴一笑,道:“我知妹妹心意,杀人的事儿,绝不会要妹妹亲自动手,你只需在其中穿针引线,好好听话便可。”
“那师妹,就先谢过姐姐了。”迦楼罗卑躬屈膝,拱手一礼,指甲早已深深陷在了肉里,埋头的眼角似有泪痕划过,继而抬头,却又恢复了往昔淡然的模样。了梵音瞥了一眼,见她少了怒意,嗤笑了几声,便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