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风月一下子被搅动起来。
宛如平静的海面寂然间风浪大作,张小奇紧紧保持这个刀势,强抑住心中渴望毁灭一切的冲动,好似在等待什么。
他当然在等。
等这股如岩浆喷薄的情绪变得平静。
《阿鼻刀法》讲究极致。情之极致,力之极致。世间万物,若趋于极致,要么完美无瑕,要么崩溃毁灭。因为无法控制。
如果无法控制,那么再美,再好,也只是个废物。
张小奇懂得这个道理,若要决心修炼《阿鼻刀法》,那么第一关便是保持意识的清醒,能够自主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自然也可以放弃,日后选择更安全的功法。但世间万事莫不是机遇与危机并存,惜身保命,又想闻名天下,大业可成,是痴人说梦。
命当然要保。但保命并不是退缩,有时候我们为了保命反而会做出很多不要命的举动来。
《阿鼻刀法》对张小奇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弱冠之试进入三甲应该没有太大的悬念,但却不能保证有足够的把握进入学院,必须要有自己压箱底的手段,才有可能让那扇门开的更大一些,大的足够容纳下自己。
《阿鼻刀法》给了张小奇这个可能,他决定冒险一搏。躺在床上的半月间,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克服这个弊病,并思考出一条可能的办法来。
这条路不成功,便是疯,便是死。
这不能不让他慎重。
些许是心底又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静息许久的他握住的刀微微一
动。这一动,如同在拦洪的大堤上砸出一个孔洞,在本已煮沸的粥锅之下加了把柴火。空洞虽小,火薪虽轻,但如此刻,气息情绪浓烈到极点,这一孔一柴,便是压弯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根本支撑不住。
张小奇开始流血。
他的鼻孔开始流血。
他的耳朵开始流血。
他的眼腺开始流血。
他的嘴角开始流血。
他的毛孔里不断的渗出汗迹,是腥红的,是血汗。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战斗没有旁人,便是自己。
张小奇在与自己斗。
修炼便是一场战斗。
若修炼《阿鼻刀法》,便须能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能知晓身处何方,一刀分量的多少,何时进,何时退。是人控制刀法,不是刀法控制人。
他的体内好似关了一头猛兽,叫嚣着冲杀出去;又好似一番惊涛骇浪,张小奇被夹杂在怒海中,只能随波族流,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或生或死,任其摆布。
他要给这头名为情绪的猛兽关上一道栅栏,让这愤怒的洪流奔腾在他挖掘的河道里,为其所用。
所以他需要战斗,让它们畏惧,臣服!
战斗自然需要武器。
即便如今全身七孔流血,恐怖的吓人,他的脸上却很平静,隐隐还透出了丝愤怒。
这种愤怒不是要灭杀一切的愤怒。而是充满了刚正威严,不畏任何意志的嗔怒。
如同一位降临人世,灭尽人间不平事的金刚佛陀。
他在念经。
伏魔经。
他在心底念。
伏魔经便是自己的武器,是那道栅栏,是那一条条河道。
伏魔经是龙象伏魔经的第三部分,里面汇聚了那耶伽寺无数先贤汇聚的武道经验,是永远不会完成的篇章。但它首先是一篇经文,其次才是一篇功法。
这是一篇降魔的经文。
何为魔?
天地山水,世间种种皆为魔。
挡我,阻我,碍我者,皆为魔。
魔当如何?
魔者,必战之!斗之!杀之!灭之!
如今的愤怒便是魔。
一个想要吞噬自己的魔鬼。
故而他以经文伏之。
这是一招险棋。
因为伏魔经的真义是胸怀伏魔真意,保持刚正无畏之心,战天斗地。这样或可增加拳势,或可增加信心,或可提升修为,但并不意味着一定就可以战胜对手,只会在某种程度上增加胜利的几率。
但这次不同,这是一场必须胜利的战役。倘若失败,他便无处可躲,无处可去。
因为他在与自己的愤怒斗,便是与自己斗,魔便是自己。
伏魔先要伏己。
魔也分内外,外便是这广阔天地,身处人事;内便是自身这片小天地。一个人的堡垒往往不是被对方踏平,更多的时候是从内部被瓦解,不攻自破。
战人便须战己。
人这一生最大的敌人何尝不是自己?
张小奇渐渐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脸上却突然洋溢出了笑容。一开始自己在尝试这招险棋时,心底自有百分忐忑,但在如今,尽数化为了释然。这一刻他从战斗中真正领悟了“伏魔”的真义,心头变得通透无比,那番害怕担忧再也没有,反倒有了几分兴奋,一股自信再次油然而生。
体内那头猛兽不再显得如此可怕,虽然那刚刚被伏魔经构筑的栅栏显得那般脆弱易断;骇浪也不再显得那般恐怖,虽然它依旧那般肆无忌惮,一次次冲垮搭好的堤坝。
有了栅栏与堤坝,流血渐止。晚风低鸣,血液渐渐凝固,化成一副鲜红的铠甲,在清冷的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泛着夺目的光华。
流血停了,张小奇却开始吐起血来。
栅栏毁坏一次,张小奇便吐一口血。
堤坝冲垮一次,张小奇便吐一口血。
他吐一次,身上的血铠甲便掉落一块,如同抖落身上沾染的一块泥。栅栏堤坝尽毁,便是气血攻心,张小奇脸上却越发洋溢着笑容,因为栅栏虽毁,堤坝虽垮,那些毁坏的栏杆却可以挡住猛兽片刻的步伐,那些垮落的堤石还可以滚入滚滚洪流中抑制它的流势,虽然只能抵挡住它片刻,但却意味着张小奇不再是一味的抵挡,他已经渐渐掌握了一些主动权,开始可以采取一些措施阻挡住对方。
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栅栏如何毁坏,堤坝如何崩塌,都还可再围一道栅栏,再筑一道堤坝。
现在张小奇在等,亦是在赌。
他赌自己耗得起,拼得起。他感到很累,累的想马上倒下来好好休息休息,舒舒服服的睡一个觉,但他还不能休息,还不能倒下,因为他一旦倒下,便是输了,彻底输了,输给了自己,一个连自己都不能战胜的人,又安谈战胜别人,又何提为母请命!
母亲!
他的眼神蓦然一亮,好似心底深处的一点微弱的光亮。想起母亲惨死的景象,他此刻如老人垂暮的意志一下子变得如钢铁般坚强,伏魔经念的比刚才更快,更果敢,更有力!
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燃烧起强烈的意志,母亲催发了张小奇心底最后的一丝力量,宛如一道光照耀在了心底的天空,给绝望的人以希望,给软弱的人以坚强,给你的对手以打击。张小奇越战越强,战意在此刻达到了最浓时!
愤怒的“自己”却累了,因为他就是张小奇。张小奇累了,他自然也累了。如今张小奇战意强盛,他却打不起了精神,支撑他的,只是那股不由控制的愤恨。愤恨也经不起时间的折腾,猛兽的利爪已经在一次次的冲击下被折断,洪流在一次次的咆哮下变得有气无力,只能轻轻拍打堤坝上的小石子,卷不起任何波浪。
..........
张小奇睁开了双眼。
天已经微亮,却是过了一夜了。
他的眼神充满了疲惫,充满了愤根,还是那般像灭尽一切,杀尽一切的模样,只是眼眸深处却出奇的平静,多了几分漠然。
刀还握在自己的手里,却已扭成了一团麻花。
不过它还是柄刀,于是张小奇挥刀,一道光自脚底闪起,向前猛烈一斩!
阿鼻道.刀山血海!
一道光如电芒向前疾驰而出,空气如瀑布一般,将满院的浓雾一分为二,生生的化开了,一下子化开了十数米,久久才消散开,合为一体。
这一刀却未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因为这一刀本就是朝雾气砍的,又或者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再砍下去了,也许他本想砍下去的,但又放弃了。
到底如何如同这清晨的迷雾无法知晓,因为张小奇已经倒了下去,他的嘴角还挂着笑。
身旁的刀身尽数断落,好似一片片掉落枯黄的落叶,砸在院子里,响起呜呜的风声,在这清晨,格外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