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张小奇看清楚对面模样,那颗大头已然惊喜万分的倒在自己的床前嚎嚎大哭起来。只是这颗头颅倒的太快太猛,张小奇只感到一阵气闷,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不由感到有些气结:“好不容易躲过了罗睺,躲过高手暗杀,却不成功亏一篑,要死在自己书童的大头上?”
对于这颗大头,张小奇再熟悉不过,只怕整个营州,整个大周,也很难找到比自己的书童头更大的人了。
感受着自己胸前这颗大头的沉重,张小奇自然的想将其推开,左手轻轻拍了下书童的脸颊,示意如果不想将你家公子闷死,就赶快挪开。但书童却没有挪开,只是先装作无意的将一老者的手指从张小奇的右手脉搏上推开,自然的将右手放回床褥里盖好,然后才擦干眼泪,起身,喊了一声“公子!”
这一切做的极为自然,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张小奇却注意到了。尤其是自己的书童一向很呆,一向很少有多余的动作,今天却很反常,这样的反常让张小奇立刻打起了精神,才看清楚自己的右手旁坐着一位青衣老者,老者旁站立着一位中年女人,雍容华贵,披着件雪白的貂子披风,张小奇立刻支撑身体努力半躺着,喊了一声“母亲!”
“快快躺下,身子虚着呢!”中年女人立刻迎了过来,一脸的和蔼亲切,配上如靥的面容,当真有“美人一笑,阁檐满堂桃花”的味道。
“孩儿有罪,害母亲为我担忧,真是不孝!”张小奇说着这些不痛不痒,冠冕堂皇的话。
外面等待的人听到声响,立刻涌了进来,都是各房的小姐公子,张小奇一一谢过,“四姐,六妹,三哥,劳烦你们挂念,改日必登门谢罪。”
“五弟你要快点好起来,好陪哥哥练拳,练好了,谁都不能欺负你!”被张小奇叫做三哥的年轻人,立刻出声道,直爽的话立刻引得满堂欢笑。
“就你知道惦记练拳,有本事陪大哥练练,老折腾五弟干嘛!”其中的一位女子立刻瞪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立刻引得女子更大的不满。
“今天大哥怎么不在呢?”听到此话,张小奇却没有安慰二人的打算,只是循声问道。
“你哥啊,今儿可真是不巧,外出巡逻去了。你可不知道,那日你们出去打猎,到了晚上就下了场流星雨,弄的整个朝堂人心惶惶。估计最近这段时间,你哥都不能回来。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最好,待到你身体好些了,改日你们再去狩猎一场不迟,他走之前可一直念叨着要和你再去狩猎一场呢。”
“是吗,那有劳大哥挂心了。”张小奇淡淡的说道,心底却在细细揣摩这些话的意思:
“感情最好了——好到杀之我而后快?”
“再去狩猎一场不迟——这次没有成功,下次再杀我一次吗?”
“一直念叨要和你再去狩猎一场呢——我不死,你果然不安心?”
“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好点了,我再来看你,周先生我们走吧!”一番寒暄过后,中年女人带着那位青衣老年人离开,其他的人也陆续离开,只有新进的几个丫鬟在远处看着,小声的嘀咕。
“五公子好大的排场,出了事连夫人都要来看望,其他各房小姐公子居然舍得在外面站几个时辰,都没有抱怨的。”一个满脸稚气的小丫头看人群走散,方才低声说道。
“你知道什么!”一个年龄明显比小姑娘更大的丫鬟低声训斥了一句,“五公子乃是已故姜夫人所生的儿子。姜夫人虽是平妻,可却是世家姜家的长女,地位与正妻没有任何不同,听说州牧大人也是靠了姜家的帮助才坐稳了这个位置,五公子将来可是有望继承家族的人,那些小妾生的小姐公子能比得了么?”
“既然如此,为何姜夫人还是平妻啊?”小丫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无畏的问道。
“嘘!这话可不要讲,以后也不要问这种问题,不然被管家知道了,可是会被拖出去打死,或送到窑子里去的。”
听到这话,小丫头脸吓得惨白,再也不敢多问,匆匆离开。
牧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青衣老人正躬身与那位中年女人告别,只是女人的腰却也弯了下来,显得颇为怪异。她的脸颊离老者很近,好似贴上去的,她的嘴唇微微的动着。
“他怎么会醒过来?”
“想来是姜太公之前的气血还残留了些在他体内。”
“连你也去不了?”
“暂时还去不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去。”
“三个月左右能去。”
“那先生一路走好。”
“夫人留步!”
简短的几句絮语,马车缓缓的启动。压在石板上,“吱吱”的响,好似压在人的心弦上。马车上顷刻响起一道吐血声,如同一道压抑许久的山洪,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
青衣老者捂住嘴的白色帕子上止不住的吐血,血却是乌黑的。只到血迹将整抹方帕染成了漆黑,方才有渐止的趋势。
老者喘着粗气,整个人差不多瘫坐在马车里,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起来。面容枯槁,好似苍老了十岁,双眼里的沉稳演变为不加掩饰的不解与恐惧,直到此刻,他才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表现出来。
没有任何人知晓此前数息的危险。
他将自身气血尽数逼进对方体内,使其处于昏迷状态无法苏醒,准备彻底破坏对方的精神世界,让其成为一个活死人,三年人他也是这样做的。这一切本来极为顺畅,却不知为何,从对方的体内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气血力量,竟然悍动了他的封锁,并极为凌厉的反击。猝不及防,竟使自己损失大半气血,侥幸逃回来半数,也落得一个五脏被焚的下场,若不是他用残余的力量封住反噬,只怕还未撑到出府,自己就已经倒地不支了。
“三个月?”想到自己给王夫人的承诺,老者苦笑了一下,只怕自己还能撑三个月就已是奇迹,可是他身为王家的供奉,准确的说是王夫人的供奉客卿,早已没有任何退路可选。
他已是六十不惑的年纪,退不退都没有什么干系。不过想到自己身后的师门,想到自己承担的重担,他的眼睛不由变得无比的锋利,好似黑夜里擦的雪亮的一把刀子。擦了擦嘴上的血渍,他用一贯沉稳的声调吩咐道:“去西山。”
马车缓缓调了个头,向一条不起眼的岔路驶去。寒雨打得两旁的黄色小花垂下了腰枝,车轮将它们悉数碾进泥土里,然后徐徐前进。
同样的时刻,营州东边的军校场里,张天坐在自己的军营里一言不发。
今天他的心情很不好,两个违反军纪的军士被他乱棍活活打死,他的桌子上放着一封母亲命仆人捎来的书信。信很短,却好似一把刀狠狠插进他的心脏。上面只有四个字:“张小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