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海把身上的破衣服脱了下来，这衣服算是报废了，几千块啊，不过人没事已经万幸了!
颜海背对着我们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站着换衣服，脱套头衫的时候，把里面的衣服也撩了起来，我就看见一幅挺大的纹身纹在他背上，还没细看，一晃就又盖上了。没想到颜海这么正经的人身上也有纹身？我倒是对纹身没什么偏见，不能像那些只喝咖啡的看见别人吃豆腐脑拌了蒜蓉就指指点点的人一样，觉得自己有多高雅。不过我就是想知道颜海纹这个的时候是什么样？难道是染着黄毛、穿着破洞牛仔裤耳朵上还挂着个环？看来每个人身后还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少年时代啊！
一会儿的功夫颜海就收拾好了，指挥我们在这里搭灶吃午饭，下午的行程还没定，不过先不着急，就在山顶这一块阳光里晒晒这两天的烂心情也不错。
我也拖着这副破烂身子坚持着去拾干树枝子，捡着捡着，心里就有点闷，好多问题从脑袋里窜了出来：颜海看起来对这个地方很熟悉，熟得有点过分了，什么我听都没听过的鬼藤果，本地的烟草……他那天还采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野草，跟宝贝似的装在了袋子里，如果说以前他来过这里，那颜风和颜雨不可能不知道，除非是在颜风和颜雨记事之前，那颜海十几岁的年纪就到处乱跑了？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卜灵十七八岁的这不也跟着来了。我越想越烦乱，索性就这样吧，我不想胡乱猜测，我一向很信任颜海，可是他这个不说不话的性格往好了说是个性，往糙了说就是闷驴！
我捡了一堆枯草、树枝子折好了放到大石头上，卜灵用石块垒了个灶，正呼呼地往灶里吹风，一阵烟冒出来，火苗就蹿起来了。那条黑狗耷拉着舌头坐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卜灵的动作，怎么看怎么的温驯，和刚才这副凶猛的模样一比——这条狗特么的人格分裂吧！
大树那边，老马闹腾开了，“这货还不死心啊，狗都几乎倒戈了他还想干什么？”我看着那边，难道还想弄些蛇来对付我们？可是这个情况很明显的颜海已经破了他的蛇阵，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捉到。
老马跟颜风嘟嘟囔囔地说，一着急连方言也出来了，颜风听着云里雾里的，一时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老马同志，如果不是要命的事儿的话，你就别嚷嚷了，嚷嚷也没用！”
老马绕开颜风去看颜海，颜海还真朝他走过去了，说了句什么，像是外星球语言，我和卜灵双双好奇地抬头看，平时没听过颜海这么说话啊。
颜风让开地方，站在一边，颜海用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嘀哩咕噜跟老马交流了半天，交流的结果就是颜海脱掉上衣，背对着老马站在那里，老马仔仔细细看着颜海的背。我知道颜海背上有个纹身，也凑过去看了看。他背上的纹身果然很大幅，只见一龙在天，一虎在地，那条青龙背上立着一个长发飘飘、长衫飞扬的仙人，金额白虎伏地蓄势待发，身后护着一个太极轮，太极轮内有重重青山，山中似乎有一处桃源仙境。
太精致太艺术了！同样是青龙白虎，有人纹上去就是黑帮地痞，搁颜海这儿就是个艺术品，我恨不得把这个纹身描下来办个展览，熏陶熏陶那些整天叫嚣着左青龙右白虎的小屁孩子，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纹身，什么才是云从龙、风从虎。
老马看着，竟然看得是热泪盈眶，要不是颜风绑得结实，他这都要跪下来了。这是……艺术的感染力？颜海穿上衣服转过身来，仍旧是一脸平静，跟那潭墨蓝色的湖水似的，平静得神秘莫测。
老马默默地淌了半天眼泪，鼻涕也流下来了，颜海看不过去，拿那件被黑狗抓破的衣服给他擦了一把。
颜海和老马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交流，我只好再去看颜雨和卜灵做饭，说是做饭，也就是煮煮速食，烧点水。罐头还有一些，我从包里翻出来，用小刀开了封，放在石头上。黑狗闻到香味，也凑了过来，卜灵给它打了个手势，它就安安稳稳地呆在自己那里了。
一个个的都懂外星球语言！
颜海让颜风给老马松了绑，也让他到这边来吃点东西。老马像还没缓过来，一个劲儿的擦眼，又哭又笑。
“颜哥，老马这是怎么了？怎么激动成这样？”颜海的脸色不是很好，好像在想什么事儿，听我这么问，就说：“你知道无祖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卜灵跟我说过，鬼师的祖师爷，收了三个徒弟，那三个徒弟就是现在鬼师界的三大家族创始人。”
“无族呢？”
“不知道。”这个卜灵没提，无祖、无族，那无族应该就是无祖创建的家族吧。
颜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我们立马在周围坐好了，聚精会神地听着。颜海不善言辞，每次要多说话的时候就得点上烟，像是心理暗示似的。
“无祖带着他的家眷和手下从洛阳逃出来之后，躲到了深山里，这深山就是我们现在坐着的地方。”我环顾了一圈笼罩在薄雾里的层层叠叠的山峦，被颜海这么一说，就觉着这里的愈发神秘。
“无祖在这里建了一个村落，就是无族，无族的后人谨遵无祖的遗言，终生不再出山，虽然无族人人拥有高超的鬼师能力，却不做鬼师也不管天下事。但是如果有山外的人找到无族，那无族人也会看情况教给他们一些东西。只要是拜无族人为师的，出山之后都能在鬼师界混到顶层，但是无族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们居住的地方和外界之间无路相通，外人想要进去，必须要翻山越岭，途中还会遇上毒蛇猛兽，并且，如果没有无族的联络人带路，他们永远都没办法进到无祖的聚居地。
而无族的联络人，必须终生守护在重山之外，保护无族的聚居地。他们本是无族人，懂得无族的语言也认识无族的信物，但是却不能以无族人自居，因为在出山之前，他们就被除出族谱。无族联络人每代都会出一个，他们是无族的骄傲，也以保护无族为骄傲。”颜海说完，看了一眼老马，老马安安静静地听着，目光浑浊，像是想起了久远的故事。
“无族人就这样世世代代隐居在这里，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他们也安于这样的生活。”颜海目光悠远，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薄薄的烟雾。
“那现在呢？无族人还在这里吗？”
颜海掐了掐手里的烟，继续说：“直到二十多年前，无族新的联络人偷偷带着自己的哥哥出山，没想到他哥哥爱上了山外的一个女子，并一再坚持地将女子娶回村子，在无族引起了轩然大波。族人要将男人逐出村子，可是女子长跪在族长门外求情，族长看在女子也是贤良淑德，就破了一次族规，让他们留了下来。没想到，一年之后，女子临盆之际，突然天象异变，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族人就全都倒在了地上，全族覆灭……”
“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被族长死死护着而活了下来。”
“等到联络人再进山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漫山坟茔，村子荒芜的景象……”
颜海没有再说下去，老马已经老泪纵横。我仔细咀嚼着颜海的这一番话，再看看老马，“莫非，莫非老马就是那个联络人？”颜海掐灭烟，点了点头。
“老马一直认为是自己当初的错误造成了无族的灭顶之灾，二十几年来悔恨交加，一直坚持调查当年的灭族惨案。”
我有些同情老马，这二十年一直在默默保护着无族的领地吧，所以当时才会说死也不让我们踏进去半步。
“你是把我们当成和当年的事情有关的嫌疑人了吗？”卜灵问老马。
“对不起，对不起……”老马一脸愧疚，“前几天来了一个鬼师，他说他知道当年无族灭门的事情，还说最近会来一批人，他们和当年的事情有脱不开的干系，让我在木鱼镇等着。我本来没什么期望，毕竟二十多年了，什么也没查到。后来颜海找到我，我和你们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你们都开天眼了，我有点疑心，又看见颜海在营地周围布局，我就信了那个鬼师的话。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无族人的朋友，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打死我也不会干这些缺德事的！”老马言辞恳切，差点跪下给我们磕头，被颜雨拉住了。
老马又转向我，扑通一声真的跪下来了，吓得我跳到了一边去。“小少爷，你要打要杀都行，就是千万不要把我的帐算到无族身上，这都是我糊涂了，我年轻的时候糊涂老了也糊涂……”
我忙上前拉起他来，谁知他死沉死沉的就是不站起来，“好了，我也不怪你了，我现在这不是好好活着吗？你都叫我一声小少爷了我还能怎么着。”
老马这才被我拉动，站了起来，“没想到还能看见无族的人，我死也瞑目了……”
无族人？而且他还说我们是无族的朋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几个同时看向颜海，问道：“谁是无族人？”
我想起来刚才颜海说，无族有个十几岁的遗孤，那算到现在也就是颜海的年纪，而且颜海还对这一块这么熟悉，难不成……
“我是。”颜海平静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