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荷田刚醒来的时候,正巧在水边。空气清寒,她打了个战儿,顺势往前伸了伸脖子,澄凌凌的水面便把她的样子照了个真切。乌云鬓发散落,冰丝一样铺开一地。
倒也是个美人,竟与自己七八分相似。荷田抬手抚了抚纤细的芙蓉面,一翻身站了起来。忽觉浑身酸疼,提不起一丝气力来。她四周环顾,见一个小包袱就在一丈开外,便走过去拾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着了一身黑色劲装。
荷田恐人见之觉不寻常,便拿着包袱向近前的树林里去,寻个隐秘的地方换身衣裳。
将脱去身上的,就看着树林外小路上由远及近一溜烟卷来,待近了,只见是一红一白两匹高头骏马。荷田正想找个人问问路,或是带她一程,因马上从包袱里扯出一件月白色夹棉的曲裾和品月的细绫裙子匆匆穿上,理了理散发,出了林子拦在路边。
那两人见了她,近前一勒马,住了脚。荷田低眉敛目垂首站着,余光却细细打量,只见白马上一少年,着青衣,眼盛桃花,鼻挺弓穹,气质华贵,俊美异常,面含三分笑,让人见之忘俗;红马上也是一少年,穿紫袍,星目剑眉,眉宇间与自己的皮囊几分像,刀削的轮廓,气场凌厉,周身冷冽,观之生畏。
那青衣男子先不理她,却向紫袍少年道:“咱们暂且也歇歇脚,饮了马再行。”言罢翻身下马,这才向荷田拱手:“姑娘有礼。”
荷田忙学着自己所知的样子欠身还礼,口中说着:“公子有礼。奴姓叶,本江南人,投亲北上,路遇匪盗,与家人失散至此。不知此处何地,离京几何?还望公子告知一二。”言罢心里打鼓,她只觉此地清冷,季节似早春,阴暗处有残雪尚在,恰似北地,才信口诌此言。
青衣公子听了,略微思量,才回到:“在下蓝陵,”又指着拴好马儿的紫袍少年道:“这位是在下的表弟苏扬。”荷田也与那苏扬见礼一番,方又听蓝陵说:“此地距京已不远,穿过前面的林子到了官道,再向北二十里,就是盛京了。”
荷田忙道谢,就要告辞。蓝陵却拦住她:“叶姑娘孤身一人,前方树林多歹人,恐有不便,我与家弟亦是上京,若姑娘不弃,一路走也罢。”荷田听了,少不得在心里计较一番,虽说萍水相逢恐生歹意,但自己一来身上无甚钱财,二来体力似也不好,也就千恩万谢的应了:“奴这里便谢过蓝公子,身无长物,无可表意,只盼不添麻烦的好。”
蓝陵也是客气的说无妨,而那冷着脸的苏扬却只铁石一般立在一旁,不言不语,漠视无睹。
他二人用水囊盛了水,喝了几口,靠树闭目休憩,一时无话。
荷田自行四处打量闲逛,因见那两匹马形神骏异,在一处耳鬓厮磨,十分有趣,便走过去细看。
白马浑身通透并无一根杂色,鬃毛细长柔顺,毛尖处呈透明,咋一看像雪上晶霜;红马色浓而质泽,马头正中一簇毛色略浅,直像一团火焰。荷田不禁暗赞好马,看罢一回身,却见蓝陵二人一处正说话,苏扬凛冽的眼神向自己这边看。
她疾行几步,到了他二人跟前,蓝陵笑道:“我们正说要启程呢,见姑娘很是爱那两匹畜生?”荷田忙也堆笑道:“叶公好龙而已。不知那马儿有名否?”
“自然是有的,一匹曰骓雪,一匹曰赤炎。”蓝陵回到。
“我见骓雪通体洁白,骨骼轻盈,四蹄精巧,似能御风而行,定是速度天下无二;赤炎汗色如血,毛色浓而量足,背宽且四蹄稳当有力,应是夜行八百耐力见长的。”荷田本是现代人,却极爱马,一见不禁忘己,与蓝陵讨教起来。
蓝陵笑道:“叶姑娘好眼力,到不似其他闺阁能比的。”荷田一听,生怕被瞧出端倪,忙用话遮掩过去。那边苏扬已经牵了马过来,蓝陵又道:“在外行走,少不得唐突了姑娘与我共乘一骑。”言罢起身上马,再向荷田伸手,一用力将她带上马背置于身前。
一时间,古道上,少年扬鞭策马,身后扬起尘埃,疾向不知名的来日驰去。风荡过,早春初妆成的细柳微摆,摇曳生姿,漾起闪闪夺了人眼眸的倒影,顺着水,流散光阴。
【二】
荷田僵直的坐在马背上,身后陌生男子的气场强势,鼻息沉稳清爽。
她常听人说,气稳且连成一片,定是高手,看样子这兄弟二人也并不是寻常的旅人。
荷田不禁提高了警惕,小心翼翼地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张望。
快马加鞭了半日,已是到了这座离京城最近的小镇,荷田毕竟头一遭见得鲜活的古代民俗风情,便被吸引了目光。
小镇虽不甚繁华,但也热闹。青石板路一通到底,两侧并无高楼,只一些摊贩临街叫卖。间或几家酒楼客栈闪过,到是民户房屋居多,偶尔也有看似富贵人家的朱门绿瓦。行人大多悠闲,或走或停,讨价还价。
这里也算天子脚下,百姓生活定是祥和安稳的,见了他们骑高头大马,却也不觉惊奇。
荷田正想着,却觉马儿一顿停了下来。“叶姑娘?”蓝陵叫她,她才发觉自己出了神儿。忙道:“蓝公子莫怪,我一时图新鲜走了神,可有什么吩咐?”
“倒没什么,只是走了半日想必姑娘也累了,不如在这休息一晚,明儿一早再出发,断也不会耽搁了姑娘。”蓝陵稳住骓雪。
荷田听了,心道总归有三天的时间,如今才过了一天不到,据那灵桥当日所言,此番也花不了许多时间,住一晚权当在第六时空怡情,说不得便答应了。
蓝陵二人在客栈前下马,跟小二嘱咐了几句,带着荷田进了店。
店面不大,却也整洁,布局一看便是花过心思的。一色梨花木桌椅,一楼大堂人并不多,几处客人打尖吃酒,到很安静。
掌柜的听闻要住店,忙让人带了上二楼开了三间客房安顿下。三人下楼来吃饭,点了几样菜,苏扬别的不论,却单单要了一壶上好的酒。
荷田和他二人也半熟了,便笑道:“苏公子定是酒中侠士了,连赶路吃饭也少不得它。”苏扬扯了扯嘴角,冷峻的脸上添了点暖意,难得开口:“叶姑娘说笑,暖身而已。”
荷田并不饿,来了多半日,她早已发现这副身子有弱症,动辄不胜怯力,便不敢多吃,少顷就上了楼进房自行安歇了。
却说苏扬在门外,听得叶荷田呼吸渐渐稳了,便转身向蓝陵房中走去,推开门,见他正沉溺的发呆。蓝陵看他来了,就起身问道:“睡熟了吗?”
苏扬一点头,冷道:“我见她指尖周围有一层薄茧,上下马虽看似不熟悉,但体态轻盈无比,定是轻功了得,善使暗器。但不知是不是逃出来那个。”
蓝陵听了皱眉,半响方说:“我却不见她身上有暗器,为人也过分大意,不像我们的人。如今要紧事在身,且她又是上京投亲,咱们不宜多生事端,先放着她。”
“姑丈宁错杀三千不放过半点,你倒是比他慈悲。”苏扬听了,回身要走,却丢下这么一句。
蓝陵无奈,笑说:“父亲的脾性,早晚不合时宜,阁中大小事,还得咱们帮衬些,你性格冷僻,莫要学他才是。”说罢自己先闭眼在椅上养神。
苏扬没再言语,径直出了门往自己房中去了。
荷田一觉毕,已是深夜,傍晚贪睡走了困,只得起身,喝了点茶,对镜闲坐着打量自己,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及膝的长发。
她时而弯了嘴角,计算着时间还有两日,再有半日光景定是能进京的,好在附身的地方离京城不远,办完了事再玩上一日便能回去了。
再而又颦了眉,转念一想,万一三日内没能拿到涎龙珠,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就这么坐了一会,忽觉眼前有什么光亮闪过,荷田下意识的一抬手,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也不禁惊了一跳。
她手里竟然牢牢的夹着一枚银质柳叶镖!镖尾栓着红缨,上插着一张叠好的信笺。
荷田冷汗直冒,想不到自己占的病秧子身体竟然还是暗器高手,况且窗外掷镖的也好像算准了能接到似的直直朝自己面门而来。
她缓了一会心神,方展开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力透纸背的小字:“客栈后,俟姑娘。”
【三】
夜凉如水,荷田裹紧了身上夹衣。客栈后是一条狭窄小巷,后门也锁着,荷田四处找,看有没有梯子之类可以翻过墙去。正着急,就听墙边树影的黑暗里一个男子的声音:“姑娘果然来了。”
荷田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轻声问:“是你叫我来的?你是何人?”
“姑娘莫问我是谁,只请告知一事,我自然让姑娘保全。”那男子从树影中走了出来,月光下,一袭夜行服,并不见颜面,眉宇间却英气非凡,身量也高壮于常人。
荷田听闻,便知来者不善,不动声色的回:“公子请说,我必知无不言就是。”
“涎龙珠可在贵阁手上?”黑衣男一语惊人。
荷田如遭雷劈,愣在当下,过会儿厉声问道:“你此言何意?!”
男子面巾微动,好似笑道:“你倒是会装演,我且说与你听。数月之前暗阁火拼易主,某听得风声赶到时,新主人已经坐稳了位子,竟不能有所作为,只得跟着逃出来的你一路至此,你昨天施展‘凌霄’不知为避开谁去,脱力倒在水边,本来还想上前问问姑娘的,难道姑娘把这些个都忘了?”
荷田慌了手脚,看来这被附体的死鬼女子倒是麻烦不少,而听这话好似涎龙珠之事也有可能生变。那男子见她失了魂魄呆立,更觉所问不假。
谁知荷田怔忪一会儿又缓了回来。道:“公子所说我并不懂,大概是寻错了人也未可知,何必枉害无辜。再则我自有人同行,公子想必也不愿惹事,我这就回去安歇了,公子若不依,少不得我在这儿叫起人来。”
那人不曾想荷田会这般,一时怕败露,又怕走了人,一点脚施展开疾冲过来,荷田见势不妙,慌忙转身要走,刚跑了几步那人便近了身。伸手就要往她后心拍去,荷田一时害怕也忘记喊叫,偏偏这时丹田气力不足,脚一软就跌在地上。
眼看就要被伤及时,忽觉身旁一阵风袭来,再睁开眼看,却见一袭挺拔清俊的青衣已经立在身前了。
蓝陵笑道:“这位朋友,此女与我同行,还请不要伤她性命。涎龙珠也并不是阁下可以觊觎的。”
那人见来了人,不好再做什么,后退几步观察,好像很惊讶的样子,再没言语一句,冲着蓝陵拱手拱手,一跃翻过墙去,消失在夜色中。
叶荷田坐在地上半天也没起来,最后还是蓝陵把她扶起,她因思索着刚刚那人话中的意思,呆呆的只晓得跟蓝陵往前院走。
还是蓝陵先开了口:“叶姑娘,你受惊了,日后这种相约,还是不见的好。”说着把从荷田房里看到的信笺交到她手中。
荷田见了当下明白,这点风吹草动定是没能瞒过眼前这个高手,他竟是一路跟着她来的。怪道最后关头蓝陵能出现救她一命。不过看这样子,他于自己定没什么敌意了。
她又千恩万谢的谢过蓝陵,回到自己房中,躺下细细思索了一番,一时困倦之意袭来,便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太阳高照了,她匆匆洗漱梳妆,出了门,见蓝陵和苏扬已经在大堂等候,随身的行李包袱也打点好了。
荷田忙拿着自己的包袱下了楼,三人胡乱吃了点东西,就要启程。苏扬自去牵了马过来,二人催马前行,蓝陵也没再提起昨晚的事。
荷田坐在鞍上,颠簸几下又勾起困意来。
一会出了小镇上了官路,速度一快就觉出早春的寒意来,她打了个寒战,随手抱紧了双臂。身后蓝陵见如此,便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宽大的胸膛倒遮了些许凉意。
荷田周身笼罩着陌生男子的体温气息,睡欲也全无,只是一心的汲取起暖意。二人虽无甚话,却也不觉尴尬。
蓝陵虽为人神秘深不可测,到底还是待人温和良善,心也细致,处之可亲,不似苏扬,口冷面冷,想来定也是心狠意狠的。且昨晚的的事更全赖蓝陵才得以保全,因而荷田对他便更为感激不尽,也格外上心起来。
又想到自己只是匆匆来去,何必徒生烦恼,便唏嘘感叹了一番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