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四点钟的阳光,光辉斑斓从落地窗外争前恐后的挤进来,照耀在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人脸上的绒毛都附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如仙降临。
谪仙般的人物表情并未匹配着神仙该有的表情。少女粉嫩健康的皮肤上赫然划过几滴晶莹的咸味溶液,平时充满生机的大眼也有着可疑的红肿痕迹,整个人坐在那里,即使什么都不说,你也能看到她周身散发的浓浓伤感,带着你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共赴难过的彼端。
孟妍畅没有看许夕一,她把自己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容任何人闯入。
许夕一蹲在她身边,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一下一下轻柔地抚,这是有效抚慰人的方法。孟妍畅渐渐融化在他的手心,慢慢将头埋在了他的手心里,呜呜的哭出声来。
许夕一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
孟妍畅在许夕一的悉心呵护之下说出了缘由。
近期S市内有个面向中小学生的才艺比赛,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学校的态度也是大力弘扬,因为这次活动是教育局承办的,意在追求中小学生德智体美共同发展,故此次力度和奖励十分实惠:小学组的前三名报送重点初中,初中组前三名同理报送重点高中。于是在中小学生尚未看出端倪时,各方家长纷纷心动,大肆鼓动自家孩子报名参加,若是得奖更好,不得奖的话重在参与嘛!
至于孟家那是绝对不可能听到这种风声的。孟家家训第八篇第八条有云:自己能做主的事情自己决定,若有不明可对父母明言,后果自负。孟其奉与此事无关,自是不会多嘴,孟妍畅无师自通,也有兴趣试试看,就自己报了名。她一向就近原则,不愿意用自己学了几年的现代舞或是孔雀舞去比赛,就选了当下热宠的拉丁。本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老师已经帮她量身打造了一套舞蹈,她正准备和合作了一个月的新舞伴好好排练,就得知了那个男孩摔伤了脚短期内不能来学舞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即使距离比赛的日期还有接近一个月,那也是来不及的。
孟妍畅再机灵再鬼灵精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面对愿望因外物打破时的承受能力跟成年人无法比肩。事发突然,她只是不愿意独自一人乘车回家,才撒了娇耍了赖要妈妈来接她回家。
她方才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倒是忘了问来人怎么是他。孟妍畅一副“我交代了,该你了”的表情,灵动的大眼睛随着许夕一的动作转动。
许夕一拗不过她,就把巧遇陈墨的嘱托交代了。
孟妍畅方罢休。两人相对无言,静坐了一会儿,孟妍畅倏地站起来,双眼大睁,雄心壮志状:“我决定了!我不参加那个劳什子比赛了。凭我自己的成绩,也一定能考上重点初中,何苦操这个心,浪费这感情?”
许夕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点头称是。站起身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想想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狠了狠心,说出了口。
“我学过一阵子拉丁,需要我给你当舞伴吗?”似乎承认这个事实让他很为难。
确实也是,他当年得知陈墨擅古筝时,一时兴起就去学了拉丁。之前十几年的生活里都刚正不阿、按部就班的人,一下子被颠覆了三观。
原来,还有个世界可以这样,这样的不同,这样的不可思议。
许夕一被拉丁迷住了一阵子,最后被陈墨当头棒喝,猛然惊醒。陈墨说:不可反客为主。
不能被外物迷了心志,许夕一那时还不曾接触在男生中风靡一时的网游,第一次对某种东西上了瘾,却也轻易被敲醒。自此之后,再无外物能让他玩物丧志。
孟妍畅刚刚无奈给自己判了死刑,现在又得知可以有另一种活法,心里激动万分,又百感交集。她紧紧抓住许夕一的手,情绪失控到失语。
“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孟妍畅记得眼睛都要绿了。
许夕一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捏了捏孟妍畅的脸,“你别激动。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无偿献身。前提是你们学校允许舞伴非学生。”许夕一的手指俏皮地停在了孟妍畅的嘴角,动作轻柔的打了个旋。动作做完之后方觉不妥,奈何这只罪魁祸“手”没有给他留后路。
孟妍畅年龄再小也能察觉到这事不对,女人对于暧昧有时有种极强的感悟。
两人都愣在了那里,面面相觑。紧张、激动等复杂的情绪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人有点不适应。
最后还是许夕一见多识广,镇得住场。他稳住心神,沉声开口:“咱们回家吧,舞蹈可以以后再练。”话里话外丝毫没有提起刚才的意外,把最后一丝旖旎的可能也掐灭在萌芽状态。成年人最擅长的事本来就是快刀斩乱麻,只是许夕一之前快三十年的经历里面还没有机会用到这个伴生的技能罢了。
孟妍畅扁了扁嘴,什么话也没说。装傻充愣不是大人的专利,某些时候小孩子也深谙此道,甚至在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态。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代代流传的不光是天性,还有某些有待开发的本能。孟妍畅回想起家里那本《红楼梦》,嘴角挂上一个暴露了心情的微笑。第一次觉得有点领悟《红楼梦》说的某些韵味了,这感觉不错。
车身狭小的空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和陈墨的不同,但都是那种清新淡雅,不会让人脑袋发热的那种。许夕一就坐在孟妍畅的身侧,对于她情绪的感知除了她本人自己是第二个察觉到的人。好吧,车里一共也就两个人。
“怎么了?忽然这么开心?”许夕一猜得到结果,却猜不出原因。
“想起了黛玉葬花。”孟妍畅笑意不减。
从一个妙龄少女嘴里笑着缓缓吐出死亡的字样,许夕一打了个寒颤,联想到了昨天晚上看的蔡骏的最新小说。
一样的森然。一甩头,又通通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