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家徒四壁的小茅屋,现下已经有些破旧,抬头时破洞处观赏到碧蓝的天,环视四周破门处可瞥见院中一畦还算葱绿的蔬菜。
穷,破,满屋还弥散出一种頽气。
韩月苦笑了一下,但还是从草堆做的“床”中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她必须去做饭了,不然三个人都要饿死。
对,没错,三个人,一个积劳成疾窝在唯一一张板床上的娘,一个年幼瘦小却异常乖巧听话的弟弟,还有一个正七八岁却一副枯柴身板的她——韩月。
韩月是她在这里的名字,至于以前的名字因为破碎的记忆,她只隐隐有印象,却想不真切,不过那破碎的记忆还是告诉了她一个事实,这不是她原来的世界,这是另一个世界。
至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对不起,她现在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弄上一锅热菜汤,填住这个饥饿的肚子。
火光隐隐闪闪,韩月坐在灶膛前,默默整理混乱的思绪。
“咕噜,咕噜。”铁锅里的水冒出声响,她回过神,抄起一兜从菜地里摘的菜扭成两段投进去,又从灶台上的一个破罐里刮下一些粗盐放进锅。
唔,对了,还有园边不知怎么长出来的几根野葱,用一把缺口的刀剁了几剁也草草揽进锅。
熄了火,韩月用唯一的粗瓷碗盛了满满一碗转身走向小茅屋。
“…吃饭了…”韩月还是喊不出“娘”这个字,只好含糊着用低低的声音唤醒窝在草铺上不能动弹的女人。
“月…吃了没……”
韩月唤了良久才等来女人这句有气无力的回应。
“吃了,吃了,你赶紧吃。”韩月心一紧,手上的碗差点端不住,忙放下碗去扶女人。
用尽力气才把女人扶坐起来,韩月不敢看女人的脸,回过身去端那碗汤。
“草芽吃了没……”女人看着面前的碗虚弱的问了句。
“没,你先吃,吃完我给草芽盛。”韩月催促女人赶紧吃,女人再不说什么了,只是轻轻叹口气,就着韩月的手一点一点喝起汤,才喝了两口,女人就道饱了,直让韩月去喂草芽。
韩月心里清楚女人是担心她那个幼小的儿子,也没固执,叫醒了昏睡着的弟弟,喂了他大半碗,才又端到女人那里喂她吃完。
等忙完这些回到灶间时,锅里剩下的菜汤已经有些凉了,不过韩月也没在意,用木勺刮着锅里的汤,迅速的吃完了。
“嗝。”打了一个水饱嗝,韩月有些担心草芽。因为她看出草芽不对劲,刚才喂他的时候她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发烧了。
韩月并没有惊动女人,草草收拾完灶间,回去把女人扶着躺下,跟女人说她想出去挖点野珍,背起有些破的竹篓就出门了。
这时日头却正毒辣,但韩月不敢耽搁,径直向屋后的小树林跑去,记得那有一片竹林,那里有她要用的东西——鲜竹茹。
鲜竹茹是可以退烧的东西,但是要另加蚕沙和陈皮一起熬水。
陈皮,她这样的家又怎么有,蚕沙倒是有的。以前女人还好着的时候养过蚕,蚕沙女人也舍不得扔,说要给韩月和草芽弄枕头,记忆中似乎女人把蚕沙装在一个瓦罐里。
嗯,这样就快点弄到竹茹吧,虽然少一味药,但是现在只有死马当活马医。
原装的姐姐因为饥饿,虚弱的倒地磕死了,要是弟弟再发烧烧死,那就真的太惨了。
她有些笨拙的用砍柴刀刮掉了竹子青皮后,弄下一些竹茹,也顾不得捡拾箘珍,抽过身就往家里跑。
“咕嘟,咕嘟。”
第二次坐在灶膛前,韩月才发觉已是一身汗。来回的跑奔让肚子里的菜水也消化了,她如此清晰的感受到饥饿的折磨,胃里的灼热开始蔓延,韩月不敢任其发展,只好舀了缸里的水狠狠喝了几口。
“月…月…”隐约听到女人的呼唤,韩月扔下瓢跑过去。
“怎么了?”韩月冲到床前扶起女人。
“月…月…草芽病了,刚才突然哭了,还直说胡话……”女人虚弱的声音难掩惊慌,挣扎着想下床。
但女人使尽力气才微微动了动手,只有头不停摆动,忽的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被破屋顶上射下的阳光照到了。
这该是一张怎样的脸。
满脸刀刻出的皱纹,消瘦、黑黄,惊恐通过那大张的瞳孔溢出来,浸满整张脸,泪水、鼻涕已然随着这惊恐落了下来,溅到了韩月的手上,韩月手一缩,没来由的感到那泪水溅到的地方一阵刺痛。
随即眼睛一涩,喉头一紧,几乎也要哭出来。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断不能哭。她现在是这个家中唯一健康的活人了,她必须坚强,现实没有时间让她软弱。
“娘,你别怕,刚才骗你的。我出去给草芽弄药去了,现在正煮着,马上就好,等下草芽吃了药就好了。”韩月柔声安抚着女人。
她没注意到那个她不好意思或者说潜意识里不愿意喊的称谓已然脱口而出。
对于换了芯的韩月,有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喊娘?不是金钱和权势,只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纯正的爱。
很多年以后,每当韩月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中无比的庆幸,因为,她没有遗憾了。
而从这一刻起,那个破碎记忆中隐约的名字死去了,现在活着的就是女孩韩月,一个女人的女儿,一个四岁小孩的姐姐,一个家的顶梁柱。
“来,草芽乖乖,把药吃了,把药吃了就不疼了,不难受了。”韩月抱起草芽,一点一点的喂着他。这是一个很乖巧听话的小孩,哪怕是在病中,在昏沉中,他也那么听话,乖乖的喝着药。
说实话,这药的味道并不好,但是这个孩子什么也没说,没嚷叫苦也没吵闹难喝,一口一口的咽着药。只是那吞咽时不由自主皱起的小脸无声的道出他最真实的感受。
“草芽乖乖,草芽觉觉,草芽吃药药了快快好……”韩月喂完药将草芽细瘦的小身体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草芽的背哄他睡觉,轻细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这些临时编凑出的歌谣。
屋子的一角,倚坐着的女人望着两个身影泪珠如雨,却嘴角轻扬,旋即想起什么似的又紧抿起嘴角。
这是一个夏秋交替的季节,虽然秋天的凉意已然泛起,但夏季的炎热还滞留徘徊,午后的太阳仍炙烤着大地。
一间小破屋里三条性命承受着考验,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知道呢……
第三天,韩月用砍刀轻轻在门框上划过一刀,然后跨进门,冲屋里喊道:“娘,我回来了!草芽,看姐姐给你带回来什么。”
“姐,姐。”瘦小的草芽从床上爬下来,踉跄的扑向姐姐。
“哎,看看,草芽最爱吃的大香菇,还有——”韩月故意拖长了声调,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几个红艳艳的果子,没错,野生的山楂还有枣子。
“姐,姐,娘吃,你吃,草芽吃。”草芽看到姐姐手中的果子大而清亮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抱着韩月的腿直围着韩月转,像小猫一样可爱。
“好,好,都吃,都吃。”韩月也跟着笑出了声。这小小的活泼的身影是她心中的瑰宝,短短几天里草芽的乖巧懂事体贴孝顺深深的让韩月感动,她决心一定要好好呵护这个孩子成长起来。
床上的女人看着看着也呵呵的笑了,只是笑着笑着泪水便从眼角渗出,一滴滴迅速消失在麦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