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黄昏,斜阳西垂,一片红霞如同血染的披风,逆风飞扬。山谷四周的小山,逐渐暗下来,变成深黛色。那些明艳的花朵,渐渐看不清楚。王尘扶着杏儿,缓缓走在林间小路上,脚下落英缤纷,鼻息间芬芳扑面。
这是一片玉兰树林,洁白的玉兰花,开满枝头。林间花海,有一张小巧的石卓子和几把石凳。顺着杏儿的意思,王尘将它扶过去坐下,而他则坐在杏儿的对面。杏儿的脸上,微微沁出一层细汗,两颊微红,如同喝醉了一般。背后夕阳斜照,杏儿洁白的长裙,披上一层红粉,更显妩媚。王尘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种情况下仔细端详一名女子的容貌,神色居然一呆。这一刻,杏儿宛若仙子,甚至比所谓的仙子,更加出尘,不沾染一丝俗气。
“你在看什么?”杏儿轻咬红唇,吐气如兰。
“没……”王尘脸上一阵发烫。
对面无言。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昏暗下来了,哪怕是对面坐着,杏儿的容颜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薄雾。王尘坐在那里,很难受。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一次次深呼吸,鼓足勇气,抬起头看见低着头的杏儿,却又无奈的低下头去。四周安静的吓人,甚至可以听见花瓣飘落的声音,令人沉醉。
“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听于前辈说,因为动用了玲珑本源,所以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调养。”终于还是杏儿开了口,声音很轻、很柔,如同微风。:“我的体质很特别,需要特殊的环境。百花谷有一处地方,很适合我养伤,明天我会和于前辈一起搬过去。”
王尘一怔,有些意外,:“不是说你的伤没什么大碍吗?他们说只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的啊。”
杏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们说的没错,只是这样的伤,若是别人恐怕命都没了,只是调养几个月你还不满足?”
王尘愣了愣,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搓了搓手,:“谢谢你,杏儿。”
杏儿笑了,笑得很甜,:“其实没什么,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王尘不懂,不过也没问,似乎是不敢问。
“我的体质叫做玲珑体,如同一具炉鼎。吸纳天地灵气,我似乎比任何人都快,但是我却不能修炼。这些灵气,不能为我所用,只能存储在体内。除非,我愿意将玲珑本源交付给一个人,这个人就可以接纳我所吸纳的灵气。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说我只能成就别人的缘故。”杏儿娓娓道来,神色淡然,如同讲述他人的故事一样。她忽然笑了,笑的眼角含泪:“我是个孤儿,是三爷在荒野中捡到我的。后来,发现我是玲珑体,仙府中很多人都有了想法。”
杏儿笑的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大声,:“有我相助,他们的修炼速度至少提升一倍,而且这种提升不会产生副作用。这些年来,若不是三爷……所以,我不恨他。”
王尘怅然若失,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否恨三爷。想起来,若不是最后所发生的一切,自己一直对三爷非常感激。后来……立场对立吗?似乎也说不清楚。王尘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一次,居然会被带到南屏山,我很奇怪。当时我就隐隐感觉……那时候,府主命令我将玲珑本源打入你的体内,我没有犹豫,甚至有些欣喜。不过,也就如此,真的。”杏儿声音越发轻了,笑声却越发大了,:“能帮到你,我很知足了。后来……我没想到还能活着离开那里。我就想,既然都要死,我就先死了吧,反正都一样。呵呵呵,我是不是很傻?”
王尘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了杏儿的小手,感受着她的温度。双眼朦胧,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好好养伤,我会去看你的。”王尘的声音,低的只有自己听得见。
一夜无眠,月凉如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柔柔的月光,将影子拉得很长,甚至,一直拉到玉兰花林的边缘。露水打湿了衣衫,直到两人分开,各自回去,身上却还带着露水的清香。
一夜无眠,月凉如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杏儿推开木门的瞬间,司青与于亚子几乎都要惊呼出声,却被杏儿的眼神制止住了。就看杏儿,嫣然一笑,回身恰好挡住两人,冲着远处一个身影,挥了挥手。而后,轻掩木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黄裳站在竹楼九重楼上,默默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
“这女孩,是个好女孩。”乌铸身子站的直直的,如同一面铁墙,他的右手,握得紧紧的,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黄裳没理他,伸手取过一只银杯,轻嘬一口。
乌铸猛地回过头来,瞪着他,:“你这个样子,还敢喝?”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黄裳朗声一笑,:“如此良宵,如此佳人,当浮一大白。”
乌铸眼神吓人的盯着他看了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转身取过一只特大号的金杯,咕咚咕咚的狂饮起来。黄裳在一边,先是大喜,而后肉疼不已,:“乖乖,这可是我收藏五百年的百花,你这……牛饮,纯粹是糟蹋了……喂,给我留点……”
“你那也叫喝酒?女人。”乌铸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再次倒满金杯,举到黄裳面前,:“天地男儿,傲立当世,生当痛饮三百杯,来。”
黄裳嘴角一裂,不知道是头痛这满满一大杯酒还是心疼自己的酒,总之对着这一杯酒,黄裳的笑总给人哭的感觉。
看着黄裳喝药一样把这一杯酒灌进自己的肚子,乌铸这才满足。他缓缓走到窗前,仰望天边一轮弯月,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看那样子,似乎感怀愁绪,但是配上他的身材,联想起他平日的样子,怎么都感觉……别扭。
“女人,还记得三百年前吗?苍云。”乌铸声音罕见的平缓。
“记得,若非苍云一战,我也不会认识你这野人。”黄裳一笑,却笑的泪花飞溅。:“将军百战暮年归,铁戟未残鬓已衰。飞度关山三万里,为斩苍龙趁月辉。”
乌铸不语,只是又满满倒上一大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酒水顺着嘴角的虬髯,滴落在脚下。
“女人,你我还有三百年吗?”乌铸仰天大吼,好像根本不是在问黄裳,而是在喝问苍天。
黄裳神色一黯,默默无言。
一夜无眠,月凉如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夜半时分,百花谷内一处地方,忽然升腾起阵阵紫气。紫气弥漫,笼罩半个天宇,天宇中,闪烁着诡异的光晕,似乎与地面上升腾的紫气相应和。隐隐约约之中,传来阵阵嘶鸣、吼叫。那种声音,不知道是何种怪兽所发出,非常奇特。并且,这声音中居然隐含着一丝王者霸气,震慑四方。
整个百花谷方圆百里之内,猛兽惊走,飞禽绝迹。这一夜,百花谷难得的安静,死一般的沉寂。
后半夜,一道诡异的血线,如同一条霜刃,划过天际。似乎,苍天被划伤了,渗出鲜血。猛然间,山河变色,地动山摇,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瞬间,暴雨倾盆,血红的雨点,洒满大地。血雨,腥臭的鲜血,落在大地上,化成血水,汇成血河。
万里之外,一座高山之上,一尊石雕巨像,高百丈。石人全身甲胄,单手握剑,怒指苍天。这一夜,石人手中剑,血光迸现。
茫茫大漠,无尽黄沙,诡异的冲天而起,在虚空中组成一个黄沙巨人,足有数百丈高。巨人面向百花谷方向,凝望良久,忽然爆出一声巨吼,化成万点金光,飞射向四面八方。
封魔谷,魔气滔天,魔影重重。从封魔谷中,传出来说不出凄厉的鬼叫,一直传到千里之外。多少人,夜半惊醒,惊恐的浑身发抖;多少人,面色苍白,对着封魔谷方向,顶礼膜拜。半空中,一声冷哼,却瞬间令玉宇澄清。所有魔影,消失一空;所有魔音,化为祥和仙乐。万点金光,如雨落下,照亮万里河川。
魂寂之海,灵骨之塔,这一个神秘的空间,剧烈的震荡。似乎,整个空间就要被撕裂了,有什么存在,想要挣脱出去。百丈高的黑暗身影,背负乌沉沉的巨大镰刀,冷漠的盯着洁白骨塔,:“还要如此吗?”
白塔无言,却再次发出明亮圣辉,稳定住震荡的空间。那洁白的圣辉,照在黑影之上,居然令他的身影逐渐虚淡,缓缓消融。黑影冷冷一哼,悄然退却,声音却似乎从九幽传来,:“天元,又一次轮回,你,挡不住。”
百花谷,九重楼上,一道绿色残影,落了下来。黄裳与乌铸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就看见前面背身站着一位绿袍老人。黄裳刚要说话,老者一摆手,阻止了他。就看老者双手结印,从双手间,射出去无数绿色彩芒。这些彩芒,有的飞到空中,驱散了乌云;有的落到地面,瞬间将血水化解的一干二净;有些飞散到空中,化成淡淡清香。
很快,整个百花谷,又是鸟语花香、人间乐土。
老者喟然长叹,:“天元,又一次轮回,一切都是注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