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笑着瞥了他一眼，狭长的眼睛里，精光一闪。竟然让这位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年轻高级官员，心底一寒。忙目光下移，盯着自己的手指。仿佛要细细研究一番一样。朱慈烺继续道“还是进城看看吧。”张路南还欲再说，朱慈烺低声道“你要让孤去烟花之地不成？”张路南心头一紧，却见朱慈烺已经往扬州城去了。渡口距离城门，说近不近，说远却也不远。朱慈烺坐着轿子，走了约莫一刻钟，也就到了。朱慈烺正在轿子里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感叹，坐船可真受罪啊。这还好是运河，这要是海上，估计自己这位太子八成就要英年早逝了。史书有载，也算是奇葩一朵了。正胡思乱想着，王忠安在外面轻声道“殿下，到了城门了。”朱慈烺忙踢了踢轿子。王忠安听见声响，吩咐落轿子。朱慈烺从轿子上下来。只见扬州城门并不高大，别说是和京城比，就是德州，济南，也比这儿高一些。但是，整个城墙却修的异常的陡峭，几乎都已经不是梯形了。要知道，古时候的城墙，大多数修成梯形。并非方便让人攻城。而是因为城墙的修筑材料的原因。城墙外围是一层青砖，但是里面却是夯土。如果修成笔直的。那么青砖是否箍的住夯土都是问题。但是，扬州的城墙竟然是近乎笔直的。朱慈烺瞬间就猜到了原因，那就只可能是整座扬州城的城墙全部是用青砖垒砌的了。朱慈烺想到这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些盐商还真是有钱啊。既是是北京城，也没有这么修的。青砖本身并不值钱。但是附加在上面的人工费，运费，却比夯土城墙多得多。甚至是几何辈的增长。朱慈烺看完了这些，见后面跟着的官员，又要上来。朱慈烺实在懒得跟他们多说话。忙上了轿子道“走吧。”队伍徐徐入城。后面的一种官员和商人们却是面色凝重。大明自开国至今，尚未有一位皇帝或者储君进过扬州城。就连贪玩的武宗皇帝，虽然游荡天下。但是盐商们重金贿赂江彬之后，武宗也没进过扬州城。所以，这些盐商才能每年借口生意难做，而向朝廷少缴盐税。但是这位太子偏偏就进去了。后面的盐商们有意埋怨张路南几句，但是场合不对，也只能压了下去。其实张路南又何尝想让太子进扬州城。但是这位10岁的少年，身上发出的气势，竟是他在崇祯帝面前都不得体会到的。一身冷汗下来，什么都忘却了。哪儿还有心思劝朱慈烺。朱慈烺进了扬州城，这才真正的被震住了。虽然早就知道，盐商富甲天下。有其中佼佼者，甚至家产以千万计。说一句富可敌国，绝对不夸张。但是朱慈烺却没想到，扬州城也可以富庶到这个地步。只见这街道之上，商铺林立，每间铺子最低都是二层小楼。更有那生意红火的商家，竟建有五六层之高。饶是朱慈烺这样出身富贵天家的人物，也是很少见到这样的酒楼的。但在扬州城中倒似寻常一般。朱慈烺眼光收进些，这才看见了脚下的路，竟然是全部的青石板铺路。扬州一地，并不产这些东西。想来也是从远方运来的吧。王忠安见朱慈烺掀开了轿帘，忙凑了过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朱慈烺有什么吩咐。按规矩，他是不能问朱慈烺的。所以，也一直没有说话。待主子放下了帘子。这才有些纳闷的悄声道“太子爷这是怎么了？自大进了扬州地界，倒是常常发呆啊。”王忠安虽然知道一些事儿，但是以他现在的地位，还远不能了解核心的事情。所以王忠安远不能了解朱慈烺现在的心情。虽然朱慈烺早就密令王承恩的东厂在做准备了，但是前世的传闻。明末商人之嚣张跋扈，绝对是天下奇闻。无论是曾经的东南总督，还是后来的南明朝廷，都无法号令这些商人。既是大明财政负担重的已经要到了亡国的时候，这些商人依旧只缴纳着30税一的绝低赋税。所以，朱慈烺次来，想在这些铁公鸡身上拔一把毛，朱慈烺虽然两世为人，但是面对着这样庞大的官商利益集团。即使身为皇太子和钦差的双重身份，他依然很紧张。可能相比一般的钦差，崇祯帝不会轻易妥协，把他当做弃子。但是天家的亲情又有几分信得过，朱慈烺心里也没有底。扬州官商虽然心底里不愿太子进扬州城，但是毕竟太子过境，行辕还是要准备好的。不过，和往常不同的是，以往，皇亲国戚，钦差出京。行辕自然是要设在当地最为富丽堂皇的地方。地方官员为讨上官欢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此次扬州官员给朱慈烺准备的行辕，居然只是设在扬州府衙。朱慈烺的仪仗，一路到了扬州府衙门口。大红色的轿子刚一停，王忠安赶忙迎了上来，把轿帘掀了起来。朱慈烺人小，自然不必矮身就从轿子里钻了出来。刚一站定，朱慈烺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就连旁边的王忠安看见朱慈烺的表情也突然觉得一冷。一个10岁的孩子，好可怕的杀气啊。朱慈烺看着扬州府衙的牌匾，心中的气愤是难以言喻的。在一个帝制国家里。皇帝不仅仅是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更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和尊严所在。所谓天子乃国家命脉所在，是一丝都不夸张的。而朱慈烺作为皇太子，大明储君。可以说，只要他没死在他老爹前面，他就铁定是下一任皇帝了。要知道，明朝200余年。除了懿文太子死在自己老爹朱元璋前面，剩下的，凡是皇太子从未被废过。当然，其中英，代两朝。颇多诡辄，不作数的。朱慈烺如此显赫的身份，这些官员却安排他住在扬州府衙内。可想而知，明末之时，官员们对于皇家的疏远和轻视。朱慈烺心中气愤过后，还有一丝叹息。果然是亡国景象么？朱慈烺这边心思急转的时候，张路南却已经跟了下来。朱慈烺听见背后的脚步声，闭上了一双眼睛。腮帮子咬紧了一下，又慢慢松开了。一双刚刚还充满杀意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却平静如水。仿佛还带有一点儿孩子该有的好奇与可爱。
张路南见了他这副表情，这才放下心来。心中暗想，就是天潢贵胄，说到底也就是个10岁的孩子么。自己刚才确实是太小心了。怎么就没挡住，让他进了扬州城呢？心中想着事情，脚下却不敢怠慢。忙撩起赤色的袍子，跪拜道“殿下，钦差行辕到了。”朱慈烺看着张路南笑了笑道“小王来之前，就听父皇说过。扬州每多巨贾，家中园林美不胜收啊。怎么小王来了，你却让我住府衙呢？”张路南仿佛早已料到这个问题，当下挺直身子道“启禀殿下，殿下乃国之储君，国本所在。万不可有半点闪失，府衙之内，更为安全。次其一也。国事维艰，朝廷四处用兵。陛下一再要求节俭。因此，臣以为不该让殿下接触过多繁华之地，以免有伤陛下对殿下的教导。因此，臣斗胆请殿下下榻扬州府衙。”朱慈烺闻言笑了笑，从张路南身边慢慢走过，既不让他平身，也没为他这番言辞作何评价。只是用肉乎乎的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路南却被这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力气，拍的身子一斜，拆弹跌倒在地上。身为下属，对于上司的喜怒哀乐其实是不怕的。说到底上司也是人，喜怒哀乐也很正常。总是有迹可循的。但是对于这样的喜怒不形于色，却是令张路南心里实在不着地。就像15个水桶打水一般，那绝对是七上八下。虽然行辕简陋，但是该准备的都还是准备好了的。整个府衙里都是一片赤红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结婚呢。这却是大明礼制了，天子用明黄色，亲王，太子级别用赤红色。所以，朱慈烺穿的是赤红色袍服，前后各绣蟠龙一，左右肩再绣蟠龙一。亲王的腰带用玉带。但是朱慈烺的腰带却是玉带之上再带些许黄金，分外尊贵。行辕之色自然就是赤红色的了。不过扬州府衙门口，却是竖起一杆丈长的旗杆。上面挂着玄黄团龙棋。玄黄团龙旗就是钦差出京所挂的了。朱慈烺前脚进门，身后的护卫迅速接过了府衙的控制权。朱慈烺回头对王忠安说道“叫他们等等。”王忠安就立在门口。张路南刚跟了上来，王忠安伸手一挡，笑呵呵的道“张大人，太子爷说了，叫你们等着。”张路南听了一皱眉头。这么多官员，商户难道都要等在门口么？疑问的看了王忠安一眼，王忠安依旧满脸亲切的笑道“太子爷说了，叫你们等等。”说罢，转身进去了。张路南等一干人，只好等在外面。想走又不敢走。张路南只听后面的议论声中，依稀有人道“这位太子爷也太过分了吧。”说实在的，你要是呆在京里。我等自然是把你当神一般供着。但是，你既然出京做事，总归是要重视一下外面这些人啊。否则，你以为一位太子便无往而不利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