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院的再次交锋,双方都没讨得什么好,竟意外的消停了一天。
自四娘惠春出嫁后,许是因身边寂寞,沙氏先是抱了碧螺的六娘到身边抚养,每日里都留五娘在枫林院用膳,说话,关系竟比往日亲厚了许多。
这日在枫林院用了晚膳,五娘只穿了一身杏色的对襟小袄,半边身子倚在罗汉床上,逗六娘玩耍。
六娘如今已快两岁,生得粉妆玉砌,圆嘟嘟的小脸粉嫩粉嫩的,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鼻子,屋里虽生着火盆,奶娘还是给她裹了一件粉红色的云锦斗篷,翻着雪白的毛边,衬得整个小人儿肉滚滚圆墩墩的,小肉球一般。
五娘时常来陪她玩耍,她待五娘倒比碧螺还要来得亲,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扶着五娘的肩膀,站直了身子去够五娘另一只手里举高的拨浪鼓,小小的脸绷的紧紧的,认真地够了又够,每次快要够到的时候,五娘便坏心地再举高一些,让她只能干瞪眼,娇嫩如花瓣的小嘴里“嗤嗤”地吐着泡泡,喷了五娘一脸。
“你个小坏蛋,就欺负你五姐姐吧,看我过年的时候还给不给你绣小鸭子的鞋子和小喜鹊的荷包!”刚刚抹干净的脸,又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五娘气得哼哼。
绿雪赶紧递帕子过来,六娘却一把扯住塞进自己嘴里,五娘抢救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好好的帕子变得口水嗒嗒,小丫头却高兴得眉花眼笑,越发起劲地喷着口气,伸手过去抱住五娘的脖子,舔得她脖子脸上全是口水,躲都躲不及。
“啊……”五娘惨叫,翻身想躲开,又怕压着小家伙,只好像只蚕茧般小幅度的蠕动,嘴里不停的求饶,“我怕了你了,快松开,松开……”
六娘兴致很高,五娘叫一声“啊”,她也敞着嗓子叫一声“啊”,声音尖利敞亮,就在五娘耳朵边上,刺得她耳膜生疼,只好忍着不敢再叫,六娘却不放过她,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拍着她的脸,一边吐泡泡一边催促:“啊……啊……五五啊……”
五娘的脸苦得像快要滴出水的黄连,左躲右闪,嘴里不断求饶:“小祖宗,别打了,连肿了……啊,别叫了,别叫了,耳朵要聋了……”
六娘认定了她是在跟自己玩儿,越发来劲地爬到她怀里,胖墩墩的肉球直接坐在五娘胸口,顿时压得她一声惨叫,再翻不开身。
六娘得意洋洋地跳起坐下,五娘就像只离了水的鱼,只能张着嘴喘气,用眼神示意丫头奶娘赶紧来救命。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笑开了。奶娘抱起还要闹的六娘,雀舌与绿雪一人一边扶起五娘为她整理头发衣衫,忍不住嘲笑:“哈哈,六姑娘真是聪明乖巧,一点小就知道谁最好欺负了。”
五娘双眉倒竖,恼羞成怒:“谁好欺负?两天没收拾你,你也想爬到我头上做窝了?”她气还没喘匀,双颊因运动和憋气通红通红的,杏眼里水雾蒸腾,迷迷蒙蒙,瞪着人的样子分明就是娇嗔撒娇,好像刚睡醒就龇牙的小猫咪,可爱有余,却又哪里来的半点威吓?
绿雪笑着拉着她坐起来,“先老实坐着,这头发真能做窝了。”一边手脚麻利地将散落的发丝梳顺抿好。
那边六娘还在奶娘怀里扭来扭曲,伸直了双手要往五娘身上扑。五娘龇牙瞪眼扮鬼脸逗她,就是不给她抱,激得小丫头彻底恼怒,身子猛地往下,像头小老虎般直接往五娘身上倒,吓得奶娘和旁边的丫头急忙抱住,惊出一身冷汗。
沙氏倚着床头的靠枕,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闹,见五娘鬓边的散发一直压不紧,转头吩咐陶妈妈:“去开了箱子把那件烧蓝镶金的花钿取出来给姑娘戴。”
五娘赶紧笑着道:“不过是散了几缕头发,回去再梳过就是了。”说着就要起身拦陶妈妈。
沙氏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抚着她乌黑亮泽的鬓发,感慨地笑道:“那么些东西留着我也戴不上,迟早都是给你们姐妹的,让她取去。”又看向扑不到五娘嘟着嘴生气的六娘,想了想,回头吩咐:“我记得箱子里还有件赤金刻莲花纹的项圈,承法寺的大师祈福开光了的,一并取了来给六娘戴着玩儿吧。”
陶妈妈应了声“是”,进了内室。
六娘倒真如她亲母所说,是个惯会看人眼色的,年纪小小就知道讨人欢心。见沙氏看着她,便欠过半个身子要沙氏抱,力气大得奶娘都抱不住。
沙氏坐了这半日,也觉得腰膝酸软,正想走动,便起身接过六娘揽在怀里,拿了几个竹编的玩意儿逗她,六娘咯咯地笑,声音清脆若银铃,一屋子的人便都陪着她玩儿,逗沙氏开心。
陶妈妈取了花钿和金项圈出来,绿雪过来帮五娘抿好头发,用花钿固定,沙氏亲自拿了项圈给六娘戴上。
这项圈如五娘小手指般粗细,成色很足,莲花纹的雕刻细腻生动,灯光照在上面,黄澄澄的光耀得人睁不开眼。六娘小孩心性,见着这么好看的项圈,自是抓着不肯放手,莹白细嫩的小脸被金光一衬,越发粉嫩可爱,透着几分珠光宝气的尊贵。
奶娘嘴甜,赶着上来说了几句奉承话,伺候六娘的丫头也不甘落后,一个一个的尽捡着好听的说,沙氏听着高兴,众人便越发的来劲,都过来凑热闹,连雀舌也挤进去说了两句,傻呵呵的被绿雪白了一眼。
正闹着,门口小丫头进来禀说彭姨娘和碧螺姨娘过来问安,等进来,见了屋里的情形,两人便也笑着过去逗六娘。
幼小的孩子最是无知天真,笑得纯真毫无心机,喜欢谁了就扑上去搂着不放手,只啃得对方满脸口水还意犹未尽。
六娘蹂躏完五娘又去蹭沙氏,被沙氏转手扔进了彭姨娘怀里,彭姨娘身形丰腴,怀抱温软,小家伙一沾上就不肯下来了,抱着彭姨娘的脖子就啃,将老实的彭姨娘啃成一个动都不敢动的树桩子,脸上脂粉口水糊成一团,六娘自己也啃了一嘴艳红的口红,看着像个小怪物。
沙氏先掌不住,笑倒在床上,碧螺与奶娘忍着笑上前去抱孩子,彭姨娘羞红了一张脸,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五娘收拾完自己又过去帮着绣橼收拾彭姨娘。
这会儿的枫林院,笑声阵阵,夹着六娘童稚天真的叫唤声,和乐融洽,倒真似一家人了。
“夫人,二姑奶奶三姑奶奶过来问安。”正是最高兴的时候,小丫头又进来禀报,屋里喧腾的笑声一顿,五娘看向沙氏,却见她低垂着眉眼,只是看着六娘笑,似乎没有听见丫头的禀报。
丫头媳妇们都知机地收了笑闭上了嘴,碧螺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侧退一步,整个人就隐在了罗汉床的阴影里,脸上笑容不减,只抱着六娘让沙氏逗弄。
彭姨娘到底老实,也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一双眼左右游移,一会儿看看沙氏,一会儿看看门口,转回来又看向碧螺和五娘,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样子。
五娘暗叹口了气,借着身形的遮挡,悄悄拉了拉彭姨娘的衣袖,让她站到了自己身后,心里却已开始猜测二娘三娘的来意。
沙氏到底是翁府的当家主母,二娘三娘的嫡母,前两次的交手她措不及防,又迫于镇国公府的威势,确是受了些惊吓,但如今看来已经缓了过来,端正了自己的身份,也想明白了二娘三娘再如何怀恨在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她不敬,守在府门口的士兵若是有半点侵犯,宫里的大娘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明白了这些,沙氏便心安理得的在枫林院继续过着自己翁府嫡夫人的生活,至于二娘三娘,既不存任何奢想,便也就随她们自己想如何过就如何过了,毕竟只是回门暂住几日,这点度量,沙氏自问还是有的。
但如今,却是二娘三娘不想让她安生。
唇边笑容深了深,沙氏抬起的眼中闪过一抹精明的寒光,笑着道:“进来吧,都是自家人,还通报什么?”
掀起的帘子露出二娘三娘的身形,脸上的笑容笃定而自信,似是做了某些决定,刚一进门,两个人四只眼睛便放在了五娘脸上。
顿时便让五娘警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