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近日落西山。广场之上不知何时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身影,他们之中有人形,也有保持动物形状的妖族。皆窃窃私语,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敬畏与不可置信,纷纷都抬头望着半山之上那一缕神光。
数量之众,何止千万,宛灵芝一眼望去不由呆了,那数量庞大的生灵如潮水般从这座城池的四面八方向广场涌来,纷纷拜伏在后土神像的脚下,口中喃喃有词。含糊不清的呢喃,最终汇成了一句不断重复的话语,用各种各样不同的语言甚至是灵识念出,偏偏宛灵芝听懂了。
“吾上之神光,泽被四方。吾上之子民,漫尽仙乡。”
每个声音就如同一个小小的水滴,汇聚一处却成为了滔天巨浪,挟裹着千万生灵的心念在广场上无限回荡,最终声音越来越大,响彻天地。
“吾上之神光,泽被四方!吾上之子民,漫尽仙乡!”
他们在嘶吼,他们在高喊,诉说着他们亿万年来不屈的等待,和永不褪色的忠诚。
声音一声一声震动着宛灵芝的耳膜,她觉得心中有一种情感在慢慢升腾而起,随着他们的声音在她胸腔之中汇成强大的洪流,不断的激荡着她的心脏,她的血脉。
这一刹那,她方才明确的感觉到了那种血脉相连的归属感,那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们都是自己的子民,他们的生息,都将成为自己的责任。俯视着脚下匍匐的族群,她静默,却不由红了眼眶。
“……果然。”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怀中传来,宛灵芝低头,却对上了一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纯净眸子。纯白的小狐狸已经醒来,于蓬松的大尾巴中抬起了头,静静的与宛灵芝对视。
伴随着那寥寥二字的悠然传出,匍匐在地的妖族们都纷纷静默了下来,广场上复又安静的如同宛灵芝初来之时,呼吸可闻。但这种静默却不同于那时的死寂,它带着一种力量,带着一种敬重。而这些并不是因她,而是因从玄月玦上散发出的神光……与她怀中那只小狐狸。
原本围在宛灵芝身边的那些强大妖族,早已在神光初现的那一刻起就退开身去,匍匐在地,郑重非常。小狐狸在宛灵芝怀中轻轻一跳,落在了她身前的地面上,光华流转,站在当地的已是一个稚嫩少年。
一身白衣胜雪,色泽像极了他那身丝缎般的皮毛,衣袂翻飞,似欲乘风而去。颜如三月之春花,眉如远山之青黛,双眸如盛着漫天星光的寒潭。如此美好的少年面容带着些稚嫩,望向宛灵芝的眼却丝毫不带情感,他站在那里,却又仿佛神魂已经游荡在了云端,双眼透过宛灵芝不知望向何处,让人感到一丝莫名的哀伤。
“你,果然便是。”那少年沉默了半晌,在宛灵芝感觉他再也不会说什么的时候,他却轻轻向宛灵芝一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身,白色的衣摆拖在台阶上,举步向山顶神殿的方向走去。也许是感觉宛灵芝并未跟上,他又停步转身,静静的凝视着她,道了声:“跟我来。”
稚嫩的声音清澈如寒泉,宛灵芝这才回神,举步跟着那少年沿着石阶向山顶行去。
“你……便是青萝、大人?”
宛灵芝抬头望那抹雪白的单薄背影,如此稚嫩的少年,却让人不敢心生轻视。只是,她为什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疼与怜惜?仿佛……是长者对一个过于早熟懂事的孩子那般的,心疼与怜惜。
太可笑了。那可是自己铁板钉钉的长辈……自己是第一百七十二代百草丹霞门掌门,青萝是第一代百草丹霞门掌门,他真正是自己的祖师爷。
“是……但不完全是。”青萝脚步不停,声音在晚风中传来,清淡的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那战之后,我跌落神阶,神魂不全。天地二魂并主情感灵智的二魄失散,如今站在此处的是只具命魂五魄的青萝。”
他停下了脚步,回身俯视着宛灵芝,道:“因失散了情感与灵智,有一些事情可能记不全了,但若你问,我会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只是……因为玄月玦?”宛灵芝将手中的玉玦捧与他看,目光诚挚,带着疑问道:“如若我不是那个你们一直等待的人,如果我只是一个冒牌货,如果我……能力低微,担不起如此沉重的担子……虽然我还不知道那担子是什么,但今天的场景,这么多的妖族,已让我明白了前路定是艰难非常,远远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
“为什么不将玄月玦收回?你是后土大神的大弟子,能力也比我强了千倍万倍,你才是更适合执掌玄月玦的人。”
不可否认的是,今天的阵势真的将宛灵芝惊到了,在这之前,她只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后土传承所带来的便利,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身为后土的传人意味着什么。
那些匍匐在广场上虔诚信仰后土大神的妖族们,他们全都是后土的子民。吾神之子民,漫尽仙乡……他们诉说的到底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还是亿万年前的事实?
自己需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她并非胆怯,却忍不住怀疑。如此重要的任务,承载着这么多生灵的希冀与盼望,无比沉重的任务,如此神圣、崇高、不可亵渎、不可轻视的任务,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
玄月玦的神光映照在宛灵芝脸上,一明一暗,将她眸中掩藏的迷茫照的无所遁形。
青萝静静的听完了她的话,却微微摇了摇头,轻道:“不能是我。只能是你。”
“为什么?”
“不可说。”
三个字落下,青萝不再说什么,只是领着宛灵芝向上走去。暮色降临,山顶之上的神殿被微光点亮,其后便是漫天的星辰。宛灵芝不再问什么,脚步轻轻印在石阶上,跟在青萝身后不发一言。
只能是我?竟是如此斩钉截铁,不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