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刘琦,是州牧大人的长子,也是府中如今唯一已经加了冠的公子,府中办事,常常能看到公子的身影。虽然年纪还轻,但心肠却慈软,很受府内人等的称赞,都赞公子,有皇室公卿的宽厚,只是十几岁的年纪,未免也有毛躁,他身份尊贵,扈从冗杂,既然如今随着州牧大人办事,也难免有些架势排场。
见是公子到了,大伙儿纷纷从地上爬起来,给公子见礼。
上边刘先生和清姐姐也忙忙得起身,都给公子施了礼,公子点点头,和刘先生还了礼,“父亲大人才和先生们议定,五日后要出城祭天开耕,好叫先生知道。这些新选的娃子,虽不派什么大用处,也叫装扮整齐,捧祭品,拿果子。只还有几日的时候,往先生细细训导,不要出什么差池。”
先生忙又施了礼:“诺,但凭公子吩咐,小人一定安排妥帖。”
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用眼扫了一眼清姐姐,清姐姐本来低着头,被公子这一眼一扫,不觉得往后退了一小格。公子并不与她搭话,用眼扫了一眼我们,我刚才还抬着的头,不由得被他的眼光压了下来,只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将头顶留给了他。
公子看了一会儿,问先生:“新来的这些娃子,先生看可有好的么。”
先生施礼回话:“新来的里头,采薇和珩儿很能舞蹈,另有卞女,歌喉婉转动人,甚是可以教导。”
“哦,将这三人我看。”
听到点了我的名字,心里一颤,又听公子指名要瞧我们,我只能和采薇等一起,颤颤兢兢的走出队伍,三个人恭恭敬敬施了礼。公子命我们抬起头,瞥了瞥我们,点点头“那就请先生多多教导吧。”
廊下的清姐姐,那么的光彩照人,即使此刻她低低地垂着头,我们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和脸上的那份光亮璀璨夺目。所以,公子只是瞥了瞥我们,和清姐姐站在一起,我们显得那么的枯干瘦小,不引人注意。不过,公子没有留意我们还是让我们长吁了一口气,不冒尖不打眼,平平安安地有饭吃,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高兴事儿。
公子一行很快就离开了,清姐姐也随着一起退出了院子。
因为祭天,傍晚府里很快给我们赏了新衣裳,一水儿的天青色的衣裳,配着绿色的腰带,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穿上新衣裳了,久得上回新衣裳我都想不起来,或许我打出生就没穿过新衣裳吧。虽然衣裳有点点肥,但我用针线将系带又往里挪了挪,稍改一改,就显得合身了,我穿着新衣裳,高兴得在屋子里的镜前照了照,大家伙儿都高兴得很,穿着新衣裳,争相照镜子,这唯一的一面铜镜就成了宝贝,一会儿你照时候长了,一会儿你别推我,叽叽喳喳就吵开了。
正吵得头晕,阿奴拉了我去井台上照全身。
一轮圆月高悬,月光如洗,撒了下来,我们偷偷溜进教坊堂的正院,这儿白日里是先生们起坐,和姐姐们排演歌舞的地方,相比我们的小跨院,要齐整了不少,不但房舍高大,且沿着墙,搭着一排花架子,两边的厢房内存着我们的衣裳头面,琴瑟鼓乐。此刻,里面静悄悄的。我和阿奴偷偷跑进院子里的井台上,水里面映出了颀长的身影,我们两都很瘦,但是穿着这天青色的新衣裳,再束上了腰带,也让我们高兴得舞蹈起来。
阿奴轻轻哼着歌,我打着旋子,在地上舞了几下,“咚”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一下将我和阿奴吓醒了。阿奴看看我,拉拉我的衣袖,又指指门。我点点头,这儿没有一处灯火,我们又是偷偷溜进来的,确实有些吓人。
我们挪了几步,又一声闷闷的咚,从屋里传了出来。
有鬼?我看看阿奴,她望望我,月光下,阿奴尖尖的小脸一片惨白。
“是东厢屋里”阿奴凑着我的耳朵说。
我摇摇头,“我害怕”。就要拉着阿奴走,可她却很好奇,拉着我趴到了东厢的窗下。
透过窗缝,我的脑袋嗡得一下就大了。厢房里,堆满了琴瑟乐鼓的器具,中间一面大鼓,原是军中的中军战鼓,有一人肩高,因荆州城长久没了战事,这鼓如今已经挪进来做了礼乐了。鼓边上靠着两个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是一男一女,女子面对着窗户,衣领被解到了胸前,男子一身皂色长袍,背对着我们,他的头埋在女子的肩上,我们听见的那声闷闷的咚声就是女子的手撑在鼓面上,发出的声音。里面的人的声音渐渐急促,我和阿奴却连呼吸都不敢了,我们拉着的手,也不知道是她的汗水还是我的汗水,渐渐得变得又湿又滑,月光洒进厢房里,那女子原来紧紧闭着的眼睛睁开,那额头闪着光亮,脸颊被月光反射出珍珠色的光芒。
清姐姐,是清姐姐。
我觉得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阿奴攥着我的手把我捏痛了。我看了看她,她的眼里写满了恐惧,脸都因害怕都有些狰狞了。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此刻估计我比她也好不到哪里。我们都往院中退了两步,旋即,逃命一般逃出了正院。
回到我们的小屋子,姐妹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新衣裳。才一刻的时间,新衣裳这件事儿对我和阿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么飘渺。刚才东厢的那一幕实在太让人震惊了。我和阿奴都是卖身的家伎,我们不是官宦小姐,我们自然也知道,这卖身当然也包括用身体去伺候自己的主人和主人指给你的任意人。但这些真的活生生发生在你眼前的时候,是那么震撼,那么让人害怕,甚至还让我有小小的恶心。而那个人是我看作像仙人一样的美人清姐姐,这仿佛是谁对我心中的美好做了亵渎,像是谁采走了我喜欢的一朵春风中盛放的鲜花一般,还让我有小小的愤怒。
我们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喘息渐渐平息了下去。我定了定神,嘱咐阿奴:“刚才,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阿奴仿佛感激似地点了点头,又用力点了点头,加了一句:“谁问都是什么也没看见。”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们还是不敢进屋,生怕被人看出异样,待到她们都睡下了,我们才蹑手蹑脚爬上了床。
我能感觉到阿奴在通铺的那边也和我一样睡不着,她的被子翻动,可又不敢大转身,被子的悉悉索索声伴着我,一直挨到窗户上发了白。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挨了先生不少的尺子。转眼就到了祭天的日子,府里一晚上都在忙碌,第二日一早,就摆开了仪仗,前头是军兵执着斧钺开道,而后是府内的护卫亲兵,几位公子和右将军刘磐等诸将,而后是大人的车架,我们一人捧着一个托盘,或是果子,或是酒水,紧紧跟着车驾。
因这也是城中盛事,百姓早已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队伍蜿蜒在人群中行进,有人对走在队伍前的鼎樽的精美啧啧称赞,也有人对荆州士兵的威武不断叫好。
快到城门了,我远远得听见一个熟悉的童声:“阿姐,阿姐,阿姐,看这里看这里。”
是阿弟的声音,我转着头,飞快地在人群中寻找,阿弟被阿哥顶在头上,高高的很显眼,阿弟穿着一身半新的衣裳,胖了不少,阿娘在一旁扶着阿弟,免得他被人群挤下来,阿娘穿着儒裙,脸上也有了一丝丝血色,一手还提着一个篮子,他们在人群中第一排,可是被军兵死死得拦住了。阿弟使劲摇着手臂,冲着我“阿姐,阿姐。。。。。。”
眼前一下子模糊了,真好,阿弟胖了那么多。阿娘也有力气上街了,脸上的丝丝血色,至少,阿娘的身子比秋天好了许多了。真好。
管教的妈妈走到身边,狠狠得瞪了我,是的,我现在是刺史府的奴婢了,我只能随着刺史府的规矩,我冲着阿弟笑了笑,眼泪更多了,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涌了出来,一路低着头,到了田头。
已经有人准备好了耕牛和犁头,州牧大人拜了炎帝神位,又驾犁犁了一陇地,夫人携着食盒送饭,以示男耕女织,夫妇和顺之意。
军民百姓,纷纷跪倒欢呼,荆州的兴旺仿佛只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