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府里的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过了三个月,李氏的寿辰即将到了,如今算算,李氏也已经三十有五,但是因为保养得当,白皙的面容上还是非常少见风霜的痕迹,配上娇美的面容和微笑,看起来还是极其年轻。
六姨娘在一周前就已经遣了涟漪过来上眼药,对她教导了半天李氏曾经小的时候对她的冷淡疏离以及李氏为人阴险,自己不要被她骗了云云,最后才告诉自己,在李氏的诞辰上,自己要装作病弱不能参加,免得遂了李氏的毒辣心思。
秦之卿装作懦懦地应了,又遣了涟漪回去,才从床下拿出李氏送给她的锦盒。
与六姨娘不同,李氏不但派身边的李妈妈为她送来了一套极美的水色襦裙,送了配套的东珠首饰头面,还有一串冰珠项链,要她在自己的诞辰上穿着,还慈爱的吩咐如果缺了什么尽管告诉她,她再去多多准备。
看着眼前的裙子和首饰,秦之卿的眼眶有些热了起来。
这套水色襦裙的布料是今年南方新贡的丝锦,价格极高,除了皇室,每个权臣府中不过五匹之数,眼前的襦裙,至少得用三匹丝锦才能做出。
配套的东珠更是颗颗圆润饱满,细看之下,仿佛珠子里有水流淌,再配上浅蓝的冰珠项链,更是显得整个人珠圆玉润,真真是个水做的人儿一般。
只怕李氏这般大的花销,是想要在寿辰那天,认了自己做嫡女吧。
可惜上一世的自己一心只想着讨好六姨娘,不仅以风寒为借口不去参加李氏的寿宴,还把这一套漂亮的衣服饰品生生送给了秦之锦,上一世的李氏,看到送给自己的衣服被秦之锦穿出来,心里一定是非常失望吧。
不过……
秦之卿将手中的东珠簪子狠狠握住,这一世,自己定不会让李氏灰心失望,一定会成为她最喜欢的嫡女!
李氏寿辰那天,侍郎秦府门外车水马龙,秦慕大宴宾客。
在京城,提起侍郎秦慕,都会记得曾经在他身上发生的一件事。
当年秦慕孤身一人来到京城,苦读三年,一举高中,在状元骑马游街之时,被路过的朝歌长公主看中,朝歌长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嫡长公主,一向很得圣心。
朝歌公主御前跪求皇上,想要以公主之身下嫁秦慕,让新科状元秦慕当驸马,皇帝仔细考量了秦慕的人品与家世,觉得甚为妥当,正当准备写下赐婚圣旨之时,秦慕得知了消息,火速进宫去拜见皇上,并在皇上面前赋词一首,三提糟糠之妻不下堂,糟糠之妻不可弃,糟糠之妻不可忘。
皇上听后,觉得他“人品清贵,难得有情郎。”亲自将当时只是七品官员之妻的李氏封为“长安夫人”。
在京中,秦慕拒公主而留妻的行为,传为了一时间街头巷尾的美谈,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皇上觉得秦慕不被权利所诱,是个难得可以倚重的人才,才渐渐让他坐上了从二品侍郎的位置。
只是似乎时间过得越久,不管开头曾经是多么美好,男人们终究会一点点忘记,留下的,只有一房又一房抬进来的妾室,当初荣辱与共,甘苦相伴的妻子,也渐渐只成了家中维护自己后院的摆设,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恩义情浓。
李氏的寿辰办的很大,小厮在门口唱礼,来来往往的官员带着自家的家眷走进大堂,秦之锦偷偷地躲在大堂的墙角边,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不时地扯扯身上的湖绿色罗裙,又摸摸头上的绿色点翠簪。
虽然母亲是姨娘,但是主母李氏膝下并无女儿,所以府中六姨娘所出的两个小姐吃穿用度皆是按照嫡女的分量来,并无一丝苛刻,秦之锦身上穿的湖绿色罗裙,也是采用了江南天蚕丝织就的翠锦做的,头上的点翠簪子,也是非常名贵,只是这翠锦和点翠簪子,比起秦之卿的丝锦与东珠,还是略微逊色了一些。
秦之锦在角落里整整自己的服饰,又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再三确认自己身上的装饰并无不妥之后,才攥着帕子,走向自己的目标——苏丞相的女儿苏晴罗身边。
苏丞相只有四个儿子,老来得女,又是嫡妻所出,更是十分疼爱,只是苏晴罗却是个好孩子,虽然被宠溺着长大,却丝毫没有骄纵,为人也异常正直,最看不得欺凌弱小之事。
秦之锦仔细想了想,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双眼含泪,走向了院中正在看花的苏晴罗。
“是……晴罗姐姐吗?”
苏晴罗正在赏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娇怯怯的声音,转身一看,就看到眼前的女孩,身量虽小,却独一派弱柳扶风之姿,杏目含泪,看起来异常惹人怜爱。
“怎么了?”看到这般好似被人欺凌的女子,苏晴罗的赤子之心便熊熊燃烧起来,“有谁欺负你了吗?我去为你主持公道!”
“没……没有……”秦之锦低下头,懦懦地道:“只是其他家的女子曾经风闻了两月前的流言,并不想与我相交,就连我的姐姐也……”说到这里,她仿佛说错了什么一般,忽然住口,用帕子抹去脸上的泪珠,强颜欢笑道:“我素来听闻晴罗姐姐是最热心的人,只是希望……能和晴罗姐姐做朋友罢了。”
“那有什么问题?”苏晴罗拿起自己的帕子,仔细地为秦之锦擦干脸上的泪痕,对心中素未谋面的秦之卿多了几分厌恶,流言本就伤人,作为亲人,不但不安抚受了伤的小妹,反而还要疏远她,哪有这般做姐姐的人?
想到这里,不禁又对秦之锦生出几分怜惜来,伸出手来牵住她,道:“不用怕,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听到苏晴罗这般答应,秦之锦这才破涕为笑,状似娇羞的低下头来,微微地笑了,道:“那麻烦姐姐与我一同去为嫡母祝寿了。”
大堂里宾客满座,李氏与秦慕坐在首位,正微笑地看着秦之羽送上来的寿礼,秦之羽送上来的是一座南海珊瑚雕。
南海珊瑚本就稀有,由此做成的雕塑更是遍地难寻,秦之羽的礼物一看就定然知道是四处拜访寻求而来,李氏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异常骄傲,尤其是他为自己百求而得的南海珊瑚雕,更是让李氏长足了面子,也让来往的宾客们纷纷交口称赞。
正在众人交口称赞的时候,人群中传来一个啜喏的声音,“嫡……嫡母,锦儿也有礼物要送给您。”
众人不禁一愣,向来人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梳着飞仙髻的少女,怯生生地躲在苏丞相之女苏晴罗身后,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锦盒,仿佛想要出来又不敢出来一般,万分惹人怜爱。
只是李氏的心里却十分不舒服。
送礼物就送礼物,装的这么可怜兮兮的做什么,自己平日里对她也不薄,偏偏就要在这种时候下自己的面子,虽然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那个秦之卿倒是比她要大方一些。
李氏心里自顾嘀咕,却也不能将秦之锦晾在一旁,只得清清嗓子,道:“来,给嫡母瞧瞧,锦儿送了什么礼物?”
“锦儿平日里支出不多,但是也难寻得像之羽哥哥那般贵重的礼物,锦儿不才,刺了一首诗给嫡母,这诗,是锦儿自己作的。”
秦之锦怯生生地说完,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将自己手中的小盒子呈给李氏。
李氏的心中更是不喜,平日里自己就曾说过,两位小姐的待遇如同嫡女,支出方面不够直接吩咐就是,在众人面前说自己的支出不够,是想让别人觉得她这个嫡母苛刻庶女吗?
李氏从锦盒中取出一方绣品,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细细地绣着一首诗,对仗工整。
福如东海寿如仙,
玉凝琼脂若相见。
夕阳如墨终不现,
只待清风漫如天。
这诗虽不是甚好,但是以八岁之龄来看,却已是十分难得,众人对着那幅字和刺绣,只赞扬的秦之锦脸面羞红,直怯怯的想要将自己躲在苏晴罗身后。
看着秦之锦与苏丞相之女的关系这般要好,众人更是想要与其拉近关系,好不一派阿谀奉承。
只是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李氏抓着白绢的手指骨节变的青白,似乎忍了极大的怒气没有发作出来,她深呼了一口气,将绢帕放回了锦盒之中,吩咐身边的大丫鬟雁儿收好。
这时,身边的丫鬟通报,二小姐来为嫡母祝寿了。
秦之锦站的本来就离李氏较为接近,听到丫鬟的通报声,愕然地回头看向渐渐露出笑意的李氏。
秦之卿怎么会来?
姨娘不是说过,秦之卿已经答应了不会出现在李氏的寿宴上吗?为什么她会出现?她狠狠地绞住手中的帕子,状似娇羞地低下头,只是那大大的杏眼里,却含着极大的怨毒。
是姨娘骗了自己吗?
一定是这样的,从前就是这样,秦之卿喜欢什么,姨娘就给她什么,她喜欢翠玉糕,姨娘就吩咐了厨房每天给她做,她喜欢发簪,姨娘就送了十几只珍珠发簪给她,她喜欢月白色的衣服,姨娘就吩咐成衣坊给她专门定做了许多套,而自己……自己想要吃一块翠玉糕,都会被姨娘用竹板打手心,衣服首饰更是姨娘每日选好,差婢女放进自己的屋子里,自从自己记事开始,姨娘从来都不会给自己想要的东西,更是每日都要逼着她学礼仪看账本,秦之卿只说了一句看了烦闷,姨娘就再也没有拿账本给她看。
她从来都只偏心那个秦之卿!
秦之锦眼里的怨毒几乎要将自己淹没,但是又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呼了口气,硬生生压下眼中的怨毒,这才看向婢女通报的门口。
没关系,就算她来了,她也一定比不过自己。
先生说过,自己天资聪颖,又肯努力勤学,秦之卿天生那般愚笨,还不爱诗词,不善女红,更不会其他,定然是不行的,等一下,自己就要好好地落落她的名头,让大家知道,秦家最好的女儿,不是她二小姐秦之卿,而是自己,四小姐!秦之锦!
想毕,秦之锦紧紧攥着锦帕的手松了开来,又松开了挽住苏晴罗胳膊的另外一只手,有些失落地道:“晴罗姐姐,我的二姐来了……我……我得要先去接她。”
这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在苏晴罗眼里,就变成了庶姐欺负庶妹,就连在府里进门,都要庶妹前去迎接的样子,顿时怒火万丈,道:“锦儿别怕,等下晴罗姐姐就为你出气。”
“谢谢晴罗姐姐。”秦之锦眯起眼,甜甜地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