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浛无法置信地看着夜幽宁。看着她脸上的坚定,看着她脸上那还未干的泪痕,他的心却依然一阵一阵地抽痛。
他不相信夜幽宁所说的一切。
即便夜幽宁说得这样肯定,他依然不会相信。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过往的认识。
可夜幽宁不愿意跟他离开,是真的。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原因,是真的不愿意放弃眼前的一切离开,跟他走。
夜幽宁回转身,决然地离开,没有回头去看。
她害怕,害怕自己回头看见季微浛,会情不自禁地扑入他的怀中,再难坚持刚才自己所讲的一切。她也害怕,让季微浛看见,她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水……
季微浛在远处呆站了许久,看着夜幽宁离开的身影,直到夜幽宁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不见,才一脸怅然地离开。
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皇后和喜眉静静地站在这里,将恰才夜幽宁和季微浛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
喜眉不动声色地问皇后:“娘娘,此事可要……”
“罢了。”皇后的神色有些百无聊赖,“她既已拒绝了,也就不必多事了。否则,她还可能会反咬一口,如此得不偿失,也不必多此一举了。”语毕,便迈开了步子,缓步离开了。
喜眉回眸再看了那个夜幽宁和季微浛刚才站的地方,才转身跟在皇后的身边离开。
当夜旭阳的圣旨颁布出去之后,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相信,包括华清郡主自己。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如此,成为别人权衡利弊的一枚棋子,甚至是一枚弃子。
谁不知道那金蒙部落远在西北,且民俗彪悍,她一个娇弱的世家郡主到了那样一个苦寒之地,还可能有活路么?
看着夜旭阳赏下的一堆东西,她只是苦笑,声音很轻很轻,“原来我和她也没有什么两样。”一样都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未来。
不是皇帝,也会是世家,古来富贵家族的女子,不都是这样的么?
季嫣然则是有些嘲弄的笑了笑,看着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淡淡地说了一句,“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无论外头是怎样的喧闹,夜幽宁却独守着自己的幽兰阁,与世隔绝一般宁静。
绿袂有些诧异地看着夜幽宁。
今日的夜幽宁穿了一身玉白色的齐胸襦裙,裙摆上,是夜幽宁亲自提笔画了一株清雅的兰花,还在上头写的一首《芳兰》:
春晖开禁苑,淑景媚兰场。
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
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
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那字迹苍劲有力,更有几分凌厉的风骨,穿在夜幽宁的身上更显出其清雅别致。乌黑如墨的发丝绾成娇艳的堕马髻,一支白玉兰花簪子斜插在上头,低调却难掩其脱俗的气质,和那动人的姿色。
“公主,您这是……?”绿袂有些疑惑地看着正在用螺子黛给自己描眉的夜幽宁。平日里她一贯是素面朝天的,今日虽未浓妆艳抹,却也是难得地施了薄薄的脂粉。
清雅有余,更添娇艳。
放下了手中的螺子黛,夜幽宁看着镜中那个娇艳欲滴的女子,轻轻地弯起唇角,带了些微的苦涩,“今日,是百花宴……”
百花宴……
那是皇后为了让朝中的世家贵族中,那些未婚的年轻男女相聚而举办的一场盛宴。这百花宴是年年都在春初便在御花园中举办,既能让那些世家子弟们一览皇宫盛况,也能成就佳缘的好机会。
因着这百花宴确是拢了不少的金玉良缘,自然也是在贵族世家中极受推崇。加上是皇后亲自举办,让这些世家大族们更是对皇后推崇。
得了这样的益处,皇后自然是更加上心,年年都仔细准备着。
往年夜幽宁是从未参加过这百花宴的。一来她无心去为这些事费神,二来也是免去与那些倨傲的贵族子弟碰面,少些摩擦,多些亲近。
可今年不一样了。
她已是双九的年纪了,加上日前拒绝季微浛远走高飞时,说的便是自己舍不下这个公主的身份,舍不下这里的荣华富贵。即便只是为了圆谎,她也必须去。
绿袂自然是知道她这个心思的。当日回来之后夜幽宁便如实告诉了她,她惊诧之余,更多的是为他们感到悲伤。
好好的一对璧人,却被这样棒打鸳鸯了。
和待梦一起,两人仔细地伺候着夜幽宁往御花园走去。一路上的宫人们却依然有些意外地看着夜幽宁。
即便近日来夜幽宁出来的时候比以往更多些了,还是少见夜幽宁如此盛装的模样。
夜幽宁刚到御花园,便引来了瞩目。她那别具一格的衣裙确是与众不同,让人眼前一亮。不少贵族子弟更是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更有人打听这位刚刚出现的清雅至极的女子是哪家女子。
可是,当他们听见,这就是北阳国唯一的公主夜幽宁时,又将视线收了回去,一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夜幽宁在宫中的地位如何那是人尽皆知的,加上她和季微浛的事情早已闹得沸沸扬扬,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去淌这趟浑水。
夜幽宁也不在意,径自由着绿袂和待梦扶着她到凉亭中坐下,就着宫女送来的热茶优雅地喝着。
百花宴中另一个大受瞩目的人便是甄豫书。他是年轻有为的少年英雄,早早地就成为了禁卫军当中的将军,而后更是成为镇国将军,靖远侯,自然是极受推崇的。此刻他依然未有娶妻,自然是那些大家女子们趋之若鹜的对象。
面对这些痴缠着他的女子,甄豫书是不厌其烦。他看见夜幽宁独自一人在凉亭中品茶,没有人愿意上前去搭理她,便抽身离开一众女子,向夜幽宁走去。
“几日未见,公主可还安好?”
听见甄豫书那清冷的声音,夜幽宁微微抬眸,露出一抹淡然娴雅的微笑,“将军别来无恙。”
甄豫书便在夜幽宁的对面坐下。
不远处的那些小姐们看见这番情景,自然是心有怨念的。有人开始低低地议论起来:“你瞧,那甄将军和那幽宁公主坐到一处去了。”
“那幽宁公主也真是的,先是勾引了季丞相的儿子季大人。如今见季大人娶了妻没了希望,便又来招惹这位将军了。当真是不知廉耻。”
“呵呵,她不知廉耻也要有人愿意接受才行啊。你倘若和她一般,看看将军和季大人愿不愿意搭理你?”
“哼,她不就是一国公主么?将军和季大人再不愿也不敢拂了她的意呀。”
“就是啊,不就是因为她是个公主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她的母妃当年是被皇上赐死的,在宫中的地位再如何低下,也还是一位公主,自然比我们的要尊贵……”
“……”
甄豫书坐在凉亭中,面色冷凝。他是练武之人,身体感官比之常人更加敏捷。那些小姐们的议论虽然是压低了声音的,他却还是听得清楚。
他沉着一张脸,静默地看着夜幽宁,却见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许是因为听不见这些议论罢,才能如此镇定自然。
“将军何须为了这种小事不悦。”夜幽宁放下手中的茶杯,神色平静之极,“幽宁早已习惯。”
甄豫书的身子微微一震。她能听见那些议论么?
像是能听见他心中所想,夜幽宁淡淡一笑,说道:“幽宁自幼便是在这种议论声中走来,所到之处,少不得别人的冷言冷语,自然是早已听惯的。”
甄豫书面上神色不动,深深地看了夜幽宁一眼,却没有一句言语。
夜幽宁知道他贯来是个寡言之人,自然也不与他多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凉亭中,直到夜流云拉着乔槿澜过来,才打破了这小小凉亭的宁静。
“呀,你们两个居然都来了。”夜流云一脸灿烂的笑容,“还真是难得得紧哪。”
“呵呵……”看着夜流云一脸兴奋的样子,乔槿澜却毫不客气地拆他的台,“你不也是听闻了他们两人都来了,这才紧赶慢赶地往着跑么?”
瞪了乔槿澜一眼,夜流云的笑容有些讪讪的。
夜幽宁起身,向乔槿澜行礼,“幽宁见过乔太子殿下。”
甄豫书也依礼起身,向两人行礼,“末将见过连王殿下,乔太子殿下。”
“呵呵,我们都是熟知,不必如此多礼的。”伸手扶起了夜幽宁,夜流云直接让她在一旁坐下,“你身子不好,就不必这样拘着礼了。”
几人一同坐下,自然也是一阵欢声笑语的。只是,甄豫书本性寡言少语,而夜幽宁也矜着礼,自然不敢多言,因此基本都是夜流云和乔槿澜两人在闲聊,而夜幽宁不时插上几句而已。
而外头的公子小姐们也是几个熟悉的凑在一起闲聊,那情景很是热闹。
不多时,便听闻一个沙哑得像公鸭一般的嗓音喊道:“皇后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