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简光。”
“你叫什么关我什么事,现在我一点都没有调酒的心情。”莫小茜觉得这个黑衣男人真是好笑,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和自己闲聊。她觉得,刚刚那种氛围,白痴都看得出来那个被叫作老大的鸭舌帽男子叫她调酒师想整她。
空气凝固了几秒,挟持着莫小茜的黑衣人放下搂紧她肩膀的手,松开这另一种形式的捆绑,转而换做牵着莫小茜的左手。
被突如其来的优待吓了一跳的莫小茜感觉到一丝的不对劲:“你想干嘛?”
“别说话,快点跟我走。”
男人以命令式的语气,严肃地对着莫小茜说这句话。他们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在走出像迷宫一样的建筑物时,男人又一次重复:“记住了,我叫简光。”
鄙夷地看了身边的奇怪男人一眼,反应迟钝的莫小茜还在小声嘀咕:“自己叫我不要说话,为什么你就可以说,真是奇怪。”
“少废话,抓紧我的手。”
这个专制的男人绝对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类型。反正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莫小茜只能抓着黑衣男人微微出汗的右手。
突然,黑衣男人抓着莫小茜的手很用力,他说了三个字:“跟我走。”接着,他大步大步在晴空下拉着几乎跟不上他步伐的女人往前跑着。
简光跑在前面,因为快速跑动而扬起的风吹动着他黝黑的发丝。莫小茜在他身后,只能看到黑色头发覆盖着的后脑勺。她本来站在男人的右边,仅仅能够看到男人带着墨镜、戴着帽子的右边侧脸。现在,她跑在他的后面,连接他们的是莫小茜的左手和简光的右手。
这个角度,她看到了,简光的左耳,三颗黑色的星星耳钉。
是他,星光酒吧新来的驻唱。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对话画面慢慢清晰地浮现在莫小茜的眼前。
“千万不要走弯路,你不能对不起你的嗓子。”
“你很烦。”
只说了三个字,男人轻轻就挣脱了莫小茜的手腕,迈步就走。
“喂!走那么急干嘛,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
简光,很好听的名字,你还真的没有食言。我从来没有想过,救我的会不是尤其磊,竟然是你。这些天,可是说是,原来的世界观崩塌。莫小茜被简光的手拉得有些生疼,可是她在简光的身后,她的身后是发现她不在酒柜而追出来的黑衣人。
在这个本来挑染了红色头发的男人身后,莫小茜忘却了疼痛,她边跑边说:“谢谢你,简光。”
谢谢你来救我,感觉自己在不断地成长,原来我也可以那么勇敢,我保护了磊磊。虽然我还是没能保护自己,还要这样被一个之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拯救。
不管怎样,谢谢你,简光,谢谢你带我离开那个永远只有日光灯的房间,谢谢你带我逃出来。
又一次见到了久违的阳光,真好。
“快,上车。”他们跑到了街道对面的面包车里面,“你在傻笑什么,我真是崇拜你,这种情况你还笑得出来。”
他们上去的面包车上,还有几个黑衣人,相似的装扮,唯一不同的是,这几个黑衣人手臂上没有十字架刺青。
莫小茜看到这样的打扮就有点害怕,她缩在简光的身后:“这些,又是什么人?”
“警察。”
“你报警了?”
“恩。”简光拿下帽子和眼镜,露出一张桀骜的脸庞,他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莫小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仔细看他说话,看到了他那么叛逆的一张脸上,竟然说起话来露出了一颗虎牙。
真是……可爱死了。
“呼……现在人质安全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警察。”简光刚刚跑得太快,气息还没有完全顺过来。他靠在车后座的靠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他每张开一次嘴巴,小小的虎牙就会跑出来接触一下空气。
莫小茜心中有很多很多疑问,她憋不住,现在就要问出来:“你的红色头发怎么变黑了?”
“是你说丑,也没听见你夸我现在帅,我看我等下就去染红好了。”简光的眼睛还是闭着,他不想看着莫小茜的眼睛,不想看到车窗外警察叔叔勇斗黑衣人的场面。
“不要,现在挺好的。”
“你比我妈还烦。”
敏感的莫小茜听到这话,想到的不是妈妈,而是自己五年前死去的孩子:“因为,五年前,我也是要当妈妈的人。可是,怪我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他才四个月大就没有了,我不是个称职的好妈妈。”
听她说得,那副伤感的小样子,简光的鼻子竟然不正常地涌起了酸意。他想到莫小茜调戏自己的那天,额,不是,是找自己帮忙那天。他瞬间感觉莫小茜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也有了疑问:“你把自己都搭进去,要来救的不是你自己的孩子?”
“不是,是朋友的孩子。不过,我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莫小茜发现简光的眼睛还是闭起来的,就擅自摸上他的黑色耳钉,黑色的星星,很好看。邪气中,怎么看都透着温暖。
面包车里面的男女,一起疲惫地靠在车后座上面。
莫小茜嘴角带着笑,她此刻只觉得:自由了,真好。
她身边的男人,虎牙不时地跑出来透气,他闭着眼睛,本来就单眼皮的眼睛完全眯着。他脸上没有成功救出莫小茜的喜悦,简光一动不动地闭着眼,怎么可能睡得着。
阿熙,可能这么快就要和你说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还真是有点不舍呢。
白色被子上的男人朦朦胧胧地醒过来。
他同时打开手机和电脑,发现竟然没有编辑的任何回复。他着急地打电话给编辑:“审核通过了吗?这个月的《旅客》提前出版好吗?这一次的版面对我很重要。”
“Lowe。”
犹豫着的编辑只是包含着复杂情感地喊了一声尤其磊的笔名,然后,没有了下文,等得尤其磊一头雾水。
“你说话,我的审核通过了吗?”
“我们先不说这次审核的事情,正好你打电话给我了,有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编辑的语气很严肃,夹杂着惋惜和不舍。
“你说。”
“《旅客》杂志打算和你解约,正好合约的有效期快到了。我想你没有意见,你有什么疑义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不过你多次没有按时交稿,而且这个月的稿件不符合杂志社的要求,你是理亏的。希望你接受,好好休息,你有了一个长到没有期限的假期,我不会再来催稿,再见,Lowe。”
编辑挂了电话,他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决定是对是错,可是,他别无选择。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喃喃自语:“不要怪我和你解约,Lowe,的确,你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可是我需要的是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你每次都在给杂志的稿件后面写一些不符合要求的文字。我一次又一次的忍了,可是,这次,我不能纵容你。我欣赏你的才华,你是金子,希望你在别的地方照样发光发热,不要再那么任性。”
计划泡汤的尤其磊一张苦瓜脸,在宾馆里,窗外的阳光是那么刺眼,怎么好像有眼泪想要跑出来。
唯一救莫小茜的方法,不可行。自己,从打了这个电话开始,变成了失业人群中的一员。
“小茜,你一定不能有事。等我,想别的办法,来救你。”
固然,他可以说这么自信的话鼓励自己,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
小茜,难道说,这一次,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我不要,不要找不到。傻女人,不管你在哪里都要好好坚持着,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晴天持续了好久,夏天的高温天气霸占了这座城市好久。久久未归的乌云慢慢地往这一片天空移动,试图挡住太阳散发出的万丈光芒。
此时的上海是乌云刚刚散去的晴天,街上湿漉漉的,不过积水的力量弱小,很快就会被太阳蒸发干净。
“在想什么?”
这一天是周末,许子锋约苏河去看电影。可是苏河明显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听到许子锋的呼唤,抓了抓一如既往的短发,尴尬地笑:“没什么啦,就是在想,姐姐什么时候会回来看我们呢,有点想她。”
“哪个姐姐?”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叫过莫小茜,导致许子锋都分不清苏河正在说哪一个姐姐。莫小茜很多年没有在上海出现过,导致苏河想喊姐姐,但却找不到被喊的对象。
“莫小茜。”
“那个姐姐,怎么会突然想到她,很久没有看到过她,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许子锋见到莫小茜的次数不算多,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他在脑中搜索,竟然已经想不起莫小茜的样子。
当年,他还是那个张扬的少年,在自己喜欢的苏河面前,谎称自己喜欢莫小茜,企图让苏河吃醋。多么幼稚的从前,怎么,现在,在苏河的身边,怎么也想不起莫小茜的摸样。
苏河指着大大的电影幕布:“你看,就是这个人,让我想到了姐姐。”
幕布上,男主角在暮色四合之际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皮衣,挽着女主角,说着话,他的嘴里呼出雾气。电影中的背景是冬天,很冷的样子。有一个和主角擦肩而过的路人,穿着灰色的大衣,有一点跟的皮靴,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走过。
苏河指的人,就是那个路人。她穿着莫小茜在秋冬经常穿的灰色大衣,手插在口袋的动作和莫小茜很像,披散下来的黑色直发是她的背影。
这对本来是来看电影的夫妻,在这时候只是盯着那个一闪而过的跑龙套路人,看着她渐渐,渐渐消失在街角。
“我好想告诉姐姐,你出狱了。我和你结婚了,我现在在读研究生,我们过得很好。可是,姐姐为什么不回来告诉我们她过得好不好?为什么,她在哪,我好想她。”苏河说着说着,就在电影院里哭了。
许子锋赶紧安慰她:“不要这样,姐姐一定是有事才没有回来,等她有空了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不要哭,大家都在笑你。听话,我们继续看电影。”
他拍着苏河的背,她蜷缩在许子锋的怀抱里,无声地抽噎。
他们不会想到,他们在电影里看到的路人,就是莫小茜。
雨过天晴的上海,喝着薄荷茉莉普的李微,和金明浩一起坐在Iamhere里,准时地,想念莫小茜。
马洛洛拉着五岁女儿的手,从游乐园出来,去附近的童装店给宝贝女儿添置新衣服。胖呼呼的小女孩一眼就看上了一条粉色连衣裙,她甜甜地对着马洛洛撒娇:“妈妈,我要这件。”
被喊着妈妈的女人走上前,看着女儿手指着的裙子。裙子是中袖的款式,下摆长短应该可以到女儿的小腿肚,裙子的袖口和裙摆处都有乳白色透明纱状的蕾丝花边,裙子并不是收腰的款式,随意地流洒下来,腰间有粉红色的飘带,松松垮垮地系出梦幻的蝴蝶结的形状。
“妈妈,你在发什么呆,我想要这条裙子,买给我嘛。”
眼前早已是多年前给莫小茜买裙子的画面,马洛洛眼角湿润,想起那个好几年没有来过上海的臭小茜,心中想念和生气交织。她用手指擦了擦眼角些许的液体,嗓门和以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买!”
是的,在这座城市,有许多许多的人在想念着莫小茜,无数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细节都能够把那想念勾起。
莫小茜,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归期将近。
云南,天渐渐阴沉,乌云离自己的头顶越来越近。
莫小茜在面包车上睡着了,她没有兴致观赏那个有十字架刺青拐卖小孩的黑帮团伙被警察全部擒住的浩大场面。
在返回警察局的路上,简光在莫小茜身边说:“阿熙,那天夜里我报了警,我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做过很多伤害孩子的事情。后来我选择退出,唱自己喜欢的歌,在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人那么真诚地给我掌声。你真是很奇怪的女人,我坚信你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请你不要再为以前的悲伤难过。我对这个组织的总部、地点、行事作风一清二楚,我之前一直叫警察不要打草惊蛇。今天我叫来警察,叫他们乔装打扮,和我一起,把你救出来。现在,我觉得自己做的坏事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了,真好。”
他摸着自己左肩下端的十字架刺青,对着睡着的莫小茜说:“我没有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阿熙,可能我自己会是和那些被抓起来的人一样的后果。人总是这样,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简光看着莫小茜的睡颜,她的发丝那么乱,被关在那里一定吓坏了,还好自己以前只是这帮坏人的手下中不起眼的一个,所以光头和老大都不认识他,不然今天可能就混不进去,救不出莫小茜了。
“阿熙,给你唱首歌,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首。”
你说呢,明知你不在,还是会问
空气,却不能代替你,出声
习惯,像永不愈合的固执伤痕
一思念就撕裂灵魂
把相片,让你能保存,多洗一本
毛衣,也为你准备,多一层
但是,你孤单时刻,安慰的体温
怎么为你多留一份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不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着世界的残忍
我不愿眼泪陪你到,永恒
……
五月天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在莫小茜的梦中化为一双翅膀,带着她在晴空中翱翔,飞出黑暗的角落,飞向蓝色天空。
她好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此时困倦的身体终于可以安然地睡一个觉。她一定想不到,简光是做好了自己要去坐牢的准备,在那个夜晚,在刷了红色油漆的电话亭里,打下了报警电话。
莫小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警察局,就她的简光不在她身边,她被一个警察叫去做笔录,做完笔录就被提醒她可以离开了。
“和我一起来的男人,他在哪里?我可以等他一起走吗?”
为她做笔录的警察抱歉着说:“有东西忘记给你了。”说完就递过一个信封,“这是你要找的男人托我交给你的,他让你自己先回去,回家后再打开这封信。”
把信封拿在手里,莫小茜走到警察局门口,听得到闪电咆哮的声音。
天,下起了久违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