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酒吧里面生意很冷清。酒吧都是这样,白天的时候人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扮演着循规蹈矩的角色,到了晚上,才会有很多年轻人来这里释放内心深处狂野的自己。
一对男女撑着伞,在阵雨的余威中走进星光。
“主管,今天简光有没有回来过?”莫小茜的眼泪已经在脸上干涸,略微肿着的眼睛希冀地看着酒吧主管。
几天没有看到眼前的人,主管狐疑地盯着莫小茜,还有她身边的帅气男人,男人手中的蓝色格子雨伞,伞尖还在滴着水。
主管摇摇头:“没有,怎么了,找他有事?对了,前几天打你留给酒吧的联系电话,一直是关机。有件事情,我想你还不知道。”
“什么事?”
“你被开除了。”
“……”
莫小茜不好意思辩解什么,她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不尽职。还有,这个黑色的三天,没有去星光酒吧上班,甚至请假的电话都没有。她唯有接受这个在情理之中的解雇,默默地点点头。
牵着身边男人的手,莫小茜说:“现在我连调酒师都不是了,磊磊,我失业了,好自由。”
斜斜地勾动嘴角,尤其磊只是觉得这一幕很戏剧性,他用鼻息表示哀叹:“这么巧,我也刚刚失业。”
“你,失业了?”莫小茜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陪自己走过那么些年,从未成年走到成年,从青春初期走到后青春。他在自己心中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他一直都无所不能的样子,高高在上,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
“《旅客》和我解约,我现在是无业人群。”
说这话的时候,尤其磊没什么大的表情变动。他好像仅仅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地随意。他不在乎这个?
“以前的工作呢?我是说,在上海的,你在公司的工作,为什么你可以在这里无所事事地陪着我?”这是莫小茜从看到尤其磊第一眼开始就产生的疑问,今天终于有机会问了出来。
男人潇洒地仰起头,这个女人终于要问出自己伟大又光荣的事迹,他明显很得意:“这是五年前的事情,我辞职了,四处旅游。写一些东西,投稿,和《旅客》签约,多希望你会看到我的笔名:Lowe,然后找我。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用文字和旅游发泄着自己的思念。”
他说得那样深情,抬起的头又低下,好像还有满腹衷肠要起诉。
笑笑,女人眼中没有泪光,不代表不感动。她什么都不说,用行动表达心中所想。莫小茜伸出柔荑,抱紧尤其磊,轻抚着他的背。
“被你找到了,我答应你不再偷偷离开。”
这个承诺,说出来只是轻柔的一句话。然而,女人抚着男人后背的右手,突然握紧成拳,自己在心中暗暗起誓,要用一辈子来兑现这句承诺。
半晌,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只是这样在星光里抱紧着对方。
缄默无言。
星光的工作人员和顾客对着他们会心一笑,都被他们对彼此无言的深爱所感染。单身的,喝着酒,羡慕。恋人,望着他们,再望着自己的另一半,找到想要的默契与深爱。
“小茜。”尤其磊打破了这种宁静。
“恩。”
他顿了顿,酝酿着说出刚刚就想说的一段精简后的“长话”:“这五年,我的工作就是写旅游感悟的作家,可是工资根本抵不上旅游所需要的费用。现在,我是一无所有的人,没有工作,没有丰厚的存款。这小半辈子买过的最贵的东西,就是给你定做的四叶草项链,你用它换了我。现在,不动产也没有了。小茜,我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一无所有的人,以后的我恐怕给不了你优越的生活,你愿意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吗?”
莫小茜回答得很快,不加思索地就说出了心中所想。只是,与众人的期待不一样,她并没有说出那三个字“我愿意”。
这个简直可以媲美求婚的真挚场面。
女人拍了拍尤其磊的的板刷头,她宠爱地说:“谁说你一无所有,你还有我。”
一句短短的话,比“我愿意”三个字长,绝对包含了这三个字。
他们相拥的姿势还未改变,莫小茜说完那句话后,男人把她搂得更紧。他知道,他爱的小茜不是物质的女人。他知道,自己初三那年第一眼就爱上的女人,是最值得自己爱的。莫小茜的头枕在尤其磊的肩膀上,进入视线的,是尤其磊的耳朵和头发。
还有,沦为背景的,星光酒吧舞台上的乐器。
舞台上有个男人,在孤单地对着麦克风,唱着歌。
Evenwhenthethunderandstormbegins
I’llbestandingstonglikeatreeinthewind
Nothingisgonnamovethismountainorchangemydirection
I’mfallingofftheskyandI’mallalone
……
声音沙哑中有着缠绵,是很特殊的音质。
长得很有男子气概的男人,左耳上有三颗星星形状的黑色耳钉,他穿着破洞的牛仔裤,无袖的黑色背心,露出肩膀上一个十字架的刺青。他融在周遭的乐器里,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阴冷。
是简光,是莫小茜第一次见到简光的样子。
她闭紧了自己的双眼,然后再睁开。
眼前还是没有人驾驭的乐器,在孤独的高高舞台上,像是孤岛,发不出属于自己的音符。
简光……他果然是不会回来了。
莫小茜松开了尤其磊的怀抱,自顾自走上通往舞台的阶梯,她坐着简光唱歌时候坐着的位置,清唱一首歌。
是《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你说呢,明知你不在,还是会问
空气,却不能代替你,出声
习惯,像永不愈合的固执伤痕
一思念就撕裂灵魂
……
是简光给莫小茜唱的最后一首歌,她第一次在人前歌唱,尤其磊听得入神。她也是,唱着唱着,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沉浸在歌里。聪明如尤其磊,他怎么会不知道莫小茜在唱给谁听,她说过,救她的人是星光酒吧新来的驻唱,叫作简光。
一曲终了,呆滞的看客们还在欣赏与惊讶中游荡。
唯有一个人,用力鼓出久久不绝的掌声。
拍得手掌都红了,他还继续着,不知疲倦。
这个男人,不是在星光里的尤其磊。掌声,从入口处传来,传进莫小茜的耳朵里。她睁开了眼睛,周围不再是黑暗一片。她的视线向掌声来源地追逐,落到了一个黑衣人身上。
“简光……”
架子上的麦克风把莫小茜这句分贝不大的喊声扩大,许多人顺着声音、顺着莫小茜的目光,看向星光的入口。
掌声停止,门口的男人洒落一身与生俱来的冷,淋着一路小雨,奔跑到这里,果然,莫小茜还在。
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阿熙,我回来了。”他轻轻说,她听不见。可是,她能看见。
后来的后来,他们都离开了星光酒吧。
三个人,都离开了。
上海的Iamhere里,饮品店的老板对着账本无奈叹息:“哎呀,这个月销售额又减少了,隔壁的sunshine严重抢我生意。”
Sunshine,大家都这么称呼隔壁的酒吧。男店主建议这么叫,因为店名有点长。
在角落里仰望阳光。
李微不好意思地对金明浩说:“老公,我去隔壁sunshine喝一杯就回来。”
“你胳膊肘往外拐,老婆,自己家开的就是饮品店,你还去光顾隔壁的生意,说不过去。”藏着金边眼镜下的眼睛,明明就有赞成的笑意,他好久没有看到李微像现在这样开心了,真好。
“一杯薄荷茉莉普。”
还是这样,她钟爱着小茜第一次给她调酒的味道。她在吧台边的椅子上就坐,看着自学成才的调酒师动作帅气地把玩着酒瓶和杯子。
再向上看去,酒吧里竟然有金色的招财猫,很眼熟。就是,当年莫小茜送给Shirley的那一只,现在,Shirley把它换给了它最初的主人。
它辗转多次,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和这些人一样,在流年里低吟浅唱,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心所指引的地方。
最初的地方。
是傍晚,人还不算多,sunshine里面,传出不符合酒吧气氛的轻音乐。
弹着吉他的男人在自弹自唱,左耳上的三颗黑色星星耳钉在早早打起的灯光下闪着光。
没错,就是简光。
在警察局录口供的那天,他以为自己会再也出不来。但是,想象中恐怖的结局没有发生。他参与组织的事情本来就比较少,还为警方提供了很多重要信息。功过相抵,警察没有扣留他。他回到星光,找莫小茜,结果她真的在。
在他呆过几天的舞台上,对着他曾经用过的麦克风,唱他为她唱的最后一首歌:《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失业的尤其磊和莫小茜回到了上海,简光知道他们要走,马上跟星光的负责人递了辞呈,他想要跟他们一起走。
去一个有他们的城市,有莫小茜这个朋友,真的很赞。希望可以有越来越多的人,肯定自己。
简光对自己说:“只要我还没有老去,我就要继续歌唱。”
其实,想说,只要他继续歌唱,他就永远不会老去。
他们在Iamhere的隔壁,租下来一家店面,尤其磊开了一家酒吧,简光在这里做驻唱,莫小茜继续当着调酒师。她给酒吧起的名字:在角落里仰望阳光。
这一世动荡,算是有个终结。
未来会怎样,我们都会在一起,在这座有着辛酸、甜美回忆的城市,共同守望着从地平线方向朝自己狂奔而来的明天。
当夜晚都安静了的时候,莫小茜拨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听上比自己大几岁,应该是三十几岁的年龄。很晚了,她故意压低声音:“你是谁?”
莫小茜久久说不出话,她握着电话的手柄,有惊讶与惊喜一起从心口流过。
这个终于打通了的电话,对方,竟然不是阿和。
“妈妈,怎么这么晚还在打电话,跟谁啊?”有小男孩的声音传到莫小茜这边。
她怎么会听不出,这是星星的声音。
“星星乖,快睡吧。有人打电话过来,可是听不到声音,可能打错了。乖,我们睡觉。”女人哄着孩子,声音里都是爱。
这一头的莫小茜笑了,她放下了电话的手柄,结束了这次通话。
那个接电话的女人,是不是阿和的前妻,莫小茜不知道。她没有想要深究的意愿,她知道,星星有妈妈陪着。阿和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不管这个对象是不是一直都羁绊着他的前妻,她希望是吧,这样多完美。
就算不是,也罢。
人生本就不可能跟我们想象和希冀得一样完美。
只要,最终,收获幸福,就好。
“怎么还不睡?”洗完澡的尤其磊自己裹着一条浴巾,却拿来外套给莫小茜披上。
秋天来了,叶落归根的季节。
“你先去睡,磊磊,我还有点事,马上就来。”幸福的女人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想起昨天,尤其磊告诉自己,在云南看到的那所学校已经造好了。他认识那所学校的校长,他希望自己可以和校长求情,然后让莫小茜进去上学。莫小茜第一次听到他有这样的想法,然后想到自己在尤其磊生日的时候许的第二个愿望,想要上学。她就知道那个有心的男人还记得,不过,当即,她只是摇摇头,微笑着拒绝。甜甜地笑着,说:“我只想要我的第三个愿望。”
我想要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听话的男人在莫小茜脸颊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吻,先去暖被窝。
而莫小茜打开了电脑,登录聊天账号,给唯一的好友发去一条信息。
——Zeus,等到枫叶燃烧的时候,想带你会南京,见见妈妈和顾叔。
想要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IwishIamthemoon
Andyouarethesun
Iwillstaywithyouforever
白天、黑夜,我们各守着一片天。
但是,我知道,你照亮了我,我照亮了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