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倾心睡到后半夜才醒,不知道自己卧室还有人,所以出来倒水喝的时候看到他俩,难免有些尴尬,掀开幔帐的手就那样生生停在了半空。
二人几乎同时朝她看来,十一先行做出反应,快步走到她跟前躬身问道:“娘娘醒了,娘娘有何吩咐?”
“那个……我就倒杯水喝,不用麻烦你了!”穆倾心一脸的尴尬,别过头去错开轩辕陌风的视线,才走到桌边,十一已经手脚麻利的倒好了茶。
“奴才这就下去传话,以免娘娘底下伺候的人忧心!”
十一说完,不等回应就走了,穆倾心看着他倒的两杯茶,眉毛几乎打成了同心结。
不知是真的口渴还是太过紧张,一连喝了好几杯水,正壮了胆子下定决心准备开口道歉,轩辕陌风已经悄然来到了她的旁边,穆倾心到嘴的话立刻就被堵了回去,低着头,不安地揪着衣襟,尤其是当他伸手为她把脉的时候,心跳更是厉害,就像是一个被逮个正着的小偷,心虚得紧。
“没有大碍!”轩辕陌风得出结论,松了她的手,同时嘱咐道:“但是皇后切记,以后一定要保持心境平和,这次若朕再来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穆倾心嗫嚅着,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半晌才一脸豁出去的表情,别过头,闭着眼睛,赤红着脸大声道:“我做事之前应该先跟你商量一下的,对不起!”
那神态,那表情,像极了做错事情就要被老师打手心的小学生。
“此事不必再提!”轩辕陌风看着她夸张的样子,有些好笑地端起茶饮了一口,施施然道:“皇后想必已经睡饱了吧,礼工户三部的奏折朕已经帮忙批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交还给皇后!”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她在帮他做事,还说什么他帮她批了奏折?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么?穆倾心早忘了内疚,一脸黑线地目送着轩辕陌风回榻上休息,只能无语地翻着白眼无语问青天。
卧室的格局是床和榻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个无比大的桌子,最里面是半开放式的书房。
回头无比留恋地看了眼自己重重幔帐后面的大床,又看了看前面轩辕陌风优雅的睡姿,穆倾心恨得牙直痒痒,却只能乖乖地坐到书桌旁批奏折,这是头一次,他扔下她一个人批奏折……轩辕陌风也不想这样,只是当初在太庙的那一战,重创神龙渊的同时自己也受了伤,本来就尚未痊愈,加上为她治‘病’而动了真气,他能挺到现在才倒下,已属不易。而且,在与她冰释前嫌之后,这觉似乎睡得格外香甜……
文月收了消息匆匆赶来,一见面就是要嚎啕大哭的架势,穆倾心忙捂了她的嘴巴,朝睡梦中的人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收声,然后才小声安抚她:“行了行了,我这不好好的吗,别哭别哭……这天儿还早着呢,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啊?!”
文月瘪嘴,眼泪啪地掉了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我没事,你忙你的,睡了一天没吃东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被她这么一说,穆倾心还真觉得有点饿,可不等文月把眼泪擦干,十一已经领着人送了菜肴和点心上来,穆倾心拉着文月一起吃,看着她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百味陈杂……她睡了一天没吃,文月何尝不是饿了一天?这么多年了,永远都是她吃完了她才吃,她睡下了她才睡,这般情谊,要她如何能还?
轩辕陌风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里里外外这才热闹起来伺候他洗漱更衣。穆倾心看着早就批完了的奏折,在发现自己全无睡意之后,毅然决然地要和他一起上朝,文月强烈反对无果,只好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她裹了数不清的衣服,弄得跟个包子似的,害她几乎是被抬上辇车的。整个过程穆倾心都很无奈,轩辕陌风则始终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很是愉悦……
穆倾心在大赚一笔后恢复了正常的早朝,让广大龙城百姓大呼上当,都认为她怕冷的表象是装出来的……其实真不是,只不过,只不过嘛……一路与轩辕陌风同行,似乎真没那么冷了,但穆倾心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为了平民愤,每日出门必定裹得严严实实的,很多时候,她自己都觉得热的慌……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朝堂上又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明城太守墨林厦被指控某些言论大不敬而且罪证确凿,御史台联合刑部吏部一并上书,请求将他治罪,兵部和一些武将却觉得他们小题大做,认为应该先调查清楚。
这让穆倾心想到了中国历朝历代的**,大不敬罪名从贬谪到处死不一而足。这种事可大可小,要看怎么说,搞不好就是一句酒后的醉话,或某些文字言论被人牵强附会,往往都是莫须有的罪名,但却偏偏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己那三个部门被管得死死的不曾发表意见,刑部和吏部兵部的事务她一向不曾插手,更何况她只是听人说,根本没见过不认识也不了解墨林厦,不明真相,而且这件事有可能关系到官员间的党派斗争,穆倾心左思右想,决定先静观其变。
闹了好几天,事情渐渐发展到白热化的趋势,穆正和张靖贤都是持两不相帮的态度,穆倾心算是看出来了,这俩才是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的,其他那些争来吵去的都是在为自己的集团争取利益。
墨林厦虽然有些冤枉但官场上从来都不乏替死鬼,一国之君加两位丞相都不愿趟这趟浑水,她站出来把事情捅穿了除了引火上身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些人打着维护皇帝尊严的旗号光明正大的铲除已经,还真叫人没有办法。轩辕陌风知道她的难处,尽管她手上的三个部门占了朝堂上很大一部分的话语权,也还是不曾问过他们的意见……可事情还是得解决啊,轩辕陌风借口新年将至不宜开杀戒首先否定了处死墨林厦的提议,不少人虽然觉得他这慈悲心肠来得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敢反驳,有谁知道,让他突然转性只是穆倾心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话?
“才多大点儿事儿,至于吗?弄得几十号人差点在朝堂上掐起来,还想要人命不成?不就是从军的和从政的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然后随便找了个人开刀?”
遂,她不想他死,他便让他活着。
于是几番讨价还价之后,最终得出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墨林厦举家发配边疆,男的充军女的没为军妓,永世不得回京。
好不容易两方都消停,她却不乐意了,穆倾心坐在金色的龙椅上睥睨着百官,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要将墨家的女眷没为军妓?”
众人一片愕然,向来罪大恶极者的妻女被没为宫婢和军妓的都不在少数,她会不知道?
“为什么要将墨家的女眷没为军妓?”穆倾心又问了一次,语气却是较之先前强硬了许多:“男子充军了之后可以建功立业,尚有翻身的余地,你们不要告诉我,成为军妓对女子意味着什么?她们做错了什么,何其无辜要遭到这种非人的待遇?”
满朝文武皆是哗然,要知道长久以来的规矩就是如此,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她这一问,倒真把他们问住了。
张靖贤上前回禀:“启禀皇后娘娘,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凡罪孽深重者,其家眷必连坐!此乃祖宗,更是律例!”
穆倾心紧了紧拳头,连坐已经很不合理,还要毁了那些女人的一生?
看着满朝上下的男人,想着自己如今身处的大环境,即使再不愿意,她也只能暂时隐忍,缓缓松开,掌心已经有了不少深浅不一的指印,穆倾心吸了口气,改换商量的语气问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墨林厦纵使有罪,也不该祸及家人!”
穆倾心说的本是心里话,殊不知却引起了轩然大波。刑部那些人本来就不太满意这样的结果,这下更是借题发挥,直言这已经是从宽处理了,更是旧事重提请求轩辕陌风下旨过完年便斩了墨家满门以正视听;一众武将显然也不服气先前的判决,萧紫兰的父亲萧天远更是拿着她说的话大做文章,‘纵使’二字本就可圈可点,在这里更是成为了她站在墨林厦这边的依据,两方人马顿时吵得不可开交……穆倾心冷冷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舌战,虽然早已怒火中烧,却不能让人看穿她内心的情绪,只得制冷故作冷静地看着他们吵,心里多少对轩辕陌风有些内疚——他好不容易压制的纷争,她两句话就又给挑起来了,而且愈演愈烈……
由于她没有再开口帮腔,两方似乎出现了一面倒的局势,刑部那帮人拿着轩辕陌风先前的判决来压人,最后吵赢了,维持原判。
穆倾心怎么可能答应?一掀裙摆便跪在了轩辕陌风的脚下,吓了他一跳:“皇后这是做什么?”
“我有话要说!”穆倾心避开他欲搀扶的大手,在鸦雀无声的朝堂上将背挺得笔直。
“有话起来再说!”轩辕陌风急了,伸出去的手却再一次被她挡开。
“我无意违背祖制,也不是想挑战律法,我只不过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为那些同为女子并且深受迫害的女子说一句公道话。我没有办法想象她们遭逢此大祸时,脸上惊恐的表情和内心深切的痛苦。”默了默,她将目光调向百官,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们不是一直都说,女子的贞操比性命还要重要吗?试想一下,若此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当如何自处?明明知道她们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对待她们?”穆倾心拉着年轻帝王的衣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我代龙瑞国所有的女子求你,废除罪犯妻女被没为军妓的残忍规定……如果一定要将她们没为军妓,那么,就杀了她们——也杀了我!”
那样凛然的神态,那样决绝的目光,令满朝文武无不心悸……
“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轩辕陌风好不容易等她说完,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抱起,又扶了她坐好,这才转头语气坚定地朝百官下旨:“墨家女眷全部充为宫奴,从今往后,废除罪犯家眷连坐为军妓官妓的规定!”停顿了两秒,不等谁提出异议,他又果断地加了一句:“不得有异!”
还能说什么?还有人敢说什么?
左右丞相异口同声地恭维道:“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种拍皇帝马屁的话,永远都能得到一呼百应的效果,满朝文武争先恐后地依样画葫芦,嵩呼之声不绝于耳,在这样喧嚣的环境之下,唯有两个人的思绪是处于游离状态的。
一个是穆倾心,正为这个结果高兴不已。
一个是轩辕陌风,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眼神充满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