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中的空气清新而湿润,夹杂着花木和桃李的芬芳。
廖青衣在明月和春早的扶持下,下了石阶,坐上为她们准备的马车,直奔官道而去。
因廖青衣担心孟夫人的身体,只说进城买药,倒是对老管家廖成说了真话,弄得他越发担心,执意要跟着前往。
不过,廖成大概也想到了自己腿脚不便,就从家丁中又挑选了一个人赶车。
家丁名叫廖江,长得跟半截黑塔相仿,豹头环眼,圆圆的蒜头鼻子,嘴巴上一圈络腮胡髭,看着就不是善茬。
明月私下里告诉廖青衣,这个廖江,别看外表长得邋邋遢遢的,曾经跟着廖斌在边关待了几年,上过战场杀过人,因大少爷廖青宏去边关随军后,不放心留在老宅的母亲和妹妹,这才将廖江打发回来,成了他们这一房名下的仆人。
……
虽然刚近卯时,但是官道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肩挑背扛,看样子,是进城卖菜和做小买卖的。
马车行至离京城还有将近十几里路时,被两个身穿皂衣背后绣着差役的官差拦住了。
廖江过去打听了半晌,大家这才知道,原来神武侯世子岳潇将军在南疆打了大胜仗,活捉了某部落的头人,班师凯旋,今天正是大军进城献俘的日子。
据差役们说,好像皇上今天破天荒的从炼丹房里挣扎出来,要亲自迎接大军进城。因此,京城十里内的各个路口都有衙役和军卒们把守,严查来往行人。
“是世子爷回来了!还打了大胜仗!太好了!”明月莫名的激动起来,一拍巴掌,涨红着脸高声嚷道。
车内刹那间沉寂下来,落针可闻,大家伙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廖青衣。
明月的话刚一出口,便已经意识到不妥——世子爷岳潇早已跟她家小姐退了亲事,如今,无论生死荣辱都与她们无关。她略有些尴尬的瞄了眼廖青衣,嘴里呐呐着:“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
廖青衣无所谓的摆摆手,笑道:“干嘛呢你们?我脸上又没开花,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苦大仇深的看着我?”
“噗嗤”老丫听廖青衣说的幽默风趣,忍不住喷笑了出来。车里的气氛为之一松。
顿了顿,廖青衣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人还挺本事的!”
在原主的最后记忆中,岳潇眉宇深沉,穿着一身黑色的战袍,跨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身后,旌旗猎猎,兵马如云,衬得马背上的少年越发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那时候的廖青衣,跟京城所有待嫁深闺的女儿家一样,心头如小鹿乱撞,含羞带笑的躲在车内偷望着心上人剑锋所指,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城而去。
可,两年的光阴弹指而过,原本被命运莫名的连系在一起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芳踪渺渺,不知魂归何处。另外一个却衣锦荣归,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接受天下万民的敬仰和夸赞。
世事无常,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小姐!”廖成在车外,用抑郁的口吻低声禀道:“差役们说,因非常时期,所有来往行人必须下车接受盘查!咱们也不例外,您看……”
看来,老管家成叔肯定提了她们是官眷,可惜廖家的辉煌已如昨日黄花,差役们不肯买账,所以才会让他心生郁闷吧。
“知道了爹,您稍等!”明月答应着,忙去随身带的包裹里面拿廖青衣的帷帽。
廖青衣趁着这功夫,悄悄的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朝外看去。
路边已经站了不少人,看穿着大多数是过往的百姓,面带菜色,列队等待着盘查。
两个差役跟影视剧中一样如狼似虎,一边盘查着人们携带的包裹,一边骂骂咧咧的,漫不经心的将物品扔的到处都是。
百姓们看着差役的眼神中带着惶恐,还有掩饰不住的愤慨,却敢怒不敢言。
看着两个趾高气扬的差役,廖青衣不由自在的想起后世某个在街上执行公务的机构,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月帮廖青衣戴上帷帽,又略略检查了一下,然后,和春早一边一个扶着她下了马车,避在一边。
两个差役早已从廖成的口中得知车内坐的是女眷,倒也不敢太放肆,待廖青衣等几个女子退到稍远的距离,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才上前用手里的朴刀撩起车帘看了看,又横了她们一眼,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老丫性子急,一见差役放行,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迫不及待的道:“搜检完了,咱们可以走了!”
道路上的盘查还在继续,耳朵里充斥着差役不耐烦的呼喝:“下一个!你他娘的磨蹭什么……说你呢!”
廖青衣脚步缓了缓,皱着眉头看过去。
怯生生接受盘查的应该是一家三口,夫妇俩带着一个小男孩儿,身上的粗衣布衫上摞着补丁。男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装载着几只野兔野鸡之类的猎物,还有一些诸如蘑菇药草等一些山货。女人的胳膊上挎着篮子,一只手拉着一个小男孩儿。
男孩儿看上去大约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眼神清亮,粗黑的小手紧紧的攥着斜跨着的小包裹。
差役们翻检了一番,指着男孩儿的小包裹喝道:“嗨,小崽子,把你的包裹给大爷看看!”
男孩儿吓得一哆嗦,却咬紧了微厚的下唇,倔强的将包裹护在胸前。
“喂,小兔崽子,说你呢!聋了?”差役不耐烦的喝骂着,一步跨过去,抬手伸向男孩身上的包裹。
“……”男孩脸都白了,却机灵的一错身躲开了差役的大手,然后再一绕钻到母亲的身后。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还!”差役踹开扑上来的男人以及嘶声哀求的女人,一把将包裹抓在手中使劲一抖,于是,几张灰色的荞面烧饼欢快的翻滚着落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沾着土屑的烧饼,差役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板牙:“他娘的,护的跟个宝贝似地,俺还以为是啥好东西!就这——呸!”一口粘痰吐上去,似乎还不解气,索性抬起大脚踏在烧饼上,使劲碾了几下。
“差爷,孩子小不懂事,求您行行好放了俺们吧……”夫妇俩一边碎碎的低声哀告着,一边喝骂着男孩儿。
男孩儿低着头,两只眼睛木木的盯着地上被碾碎的烧饼,小手攥成拳头,忽然如暴怒的小狮子一样,嘴里嚷着:“你还俺的烧饼——”一头朝差役扑过去,张嘴咬在了他的手上。
“啊——”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天地。差役一边抖手惨呼着,一边对男孩儿拳打脚踢。夫妇俩呆了一下,急忙扑上去护住孩子……一时间,几个人滚在一起。
另外一个差役见同伴遇难,急忙扎撒着两手上前帮忙,可是,看着滚在一起的几个人,想了想,一咬牙,抡起手中的朴刀,恶狠狠的照着男人的小腿砍了下去。
看热闹的百姓们吓得呆愣在当场。
眼看着朴刀闪着寒光,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形,朝着男人的身上落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大一小两声脆响,朴刀被撞得歪在一边,刀刃斜斜的贴着男人的大腿擦过,砍在了地上。
好险!
人们擦了把冷汗,再看时,只见差役面前的地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支金钗,金钗旁边,还躺着一块石子。
廖青衣扔出一支金钗后,见那对夫妇有惊无险,便抬眼冲着目瞪口呆的廖江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中的另外一块石子,随即放下车帘。
这边,廖成不愧是管家出身,收起惊讶的神色,瞬间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跛着一条腿几步跨过去,趁着扶起差役的时候,背对着人群,迅速的将金钗拢进袖子里,然后手一翻,将一大块银锭子塞在了对方的手上,点头哈腰的道:“差爷,不过是小孩子家闹脾气,莫要气坏了您老的身子骨,不如赏个脸,放他们一马……还有,这天儿也不早了,您二位还有许多公务……”
差役攥紧银锭子掂了掂,想起金钗,到底有些不足,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勉强换上一副笑脸,冲同伴使了个眼色,嘴里犹自气哼哼的骂道:“他娘的小兔崽子!今儿算你运气好,要不然大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滚!”
披头散发的夫妇俩爬起来后,惊魂未定的望着地上的朴刀,呆怔了片刻,三把两把敛起散落在地上的猎物,逃也似的推车仓皇而去。
倒是那个小男孩儿,一边趔趔趄趄的跟着父母小跑着,一边不时的回头朝廖家车马所在的地方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