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些事情是自己预料不到的。不是么?
大志的爹闷声不响地坐在炕上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那烟呛得他不住地咳嗽。
大志的娘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
大志耷拉着脑袋站在地下,瞅着自己的脚尖发愣。
黑蛋儿站在大志身后,偷偷拉了拉大志的衣襟。他好像没有完全听明白大人们说的话。
就连乔林都没有想到的那件事情,现在真的是让大家震惊了。
“赞助费?”这个词儿他们可是听都没听说过。但是两万元钱,他们可是听得真真儿的。这么多钱!上个学要花这么多钱么?
不仅大志的爹娘,就连一同坐在炕上的魏明权和三星爹,这时也仿佛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乔林捡起大志娘刚刚掉在地上的水瓢,里面的水已经全都洒在了地上。他把水瓢放在桌子上,说“我去找那魏布宝去!”就向门外走去。
魏明权赶紧从炕上出溜下来,追了上去。“乔老师,你等等。”
三星爹见大家都走了,自己觉得也很没趣,便下了炕,往外走。临出门又回过头去对大志爹说“三哥,你别急。兴许能有啥办法。”
“还能有啥办法。”大志爹叹了口气。
黑蛋儿拽拽大志的袖子,似乎想对他说什么。大志一把拨开黑蛋儿的手,跑向村外。
“乔老师,你先回吧。我去跟我那兄弟说说。你看咋样?”魏明权追上了前面的乔林。
乔林没有答应村长的话,他俩一前一后径直地向着村外山脚下的工棚走去。
不是承诺吗?不是交易吗?怎么眼睁睁地一个本以为甜的恰到好处的枣子,却也仿佛只是画饼充饥而已呢?
“臭丫头,干啥活也是这么磨磨蹭蹭。还不快点烧火去!”花儿提着一大篮子刚刚从河边洗过的地瓜,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王嫂一把揪住耳朵,拉了进去。
“她怎么这么野蛮。”乔林忍不住脱口而出。
“唉,她终究是个祸害。”魏明权看着她们的背影说。
魏明权那天第一次看见丑女出现在工棚的时候可是吃了一惊,他想自己的兄弟肯定是头脑发热了,弄这么个祸害进来。
“乔老师,这事我说也不好使,真的。”魏布宝很客气的招呼乔林和魏明权坐下。
“当初你们不是对人家承诺的好好的吗?”乔林拒绝了魏布宝递过来的烟。
“乔老师,你不知道,咱承诺给他的是那个学校。是不?”
“是啊。”
“可是学校要收钱,那是人家学校的事。咱就没法再管了。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哥。”魏布宝看了一眼身旁的魏明权。
魏明权看看乔林,又看看魏布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了。嘴里却不听自己使唤似的“嗯”了一声。
“啪”地一声,乔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魏明权吓得一哆嗦,刚刚接在手里的烟一不小心滚落在了地上。
“学校自己的事?两万块钱,他怎么可能拿的出来。没有钱,你还让他拿什么上学?这和不给他找这个学校又有什么两样。”乔林的眼里都快冒火了。
两个年轻的汉子,在门口晃了晃。魏布宝示意他们走开了。“乔老师,你消消气。上这么大火也没用不是。哥,你劝劝乔老师。”
魏明权这是第二次看见乔林发火。第一次是在黑蛋儿生病的那晚,当时他冲着巫婆赵翠花吼的那一嗓子,至今还让他魏明权记忆深刻。不过,那晚还真多亏了他那一嗓子,吼醒了自己。说实话,魏明权心里对乔林可是充满感激的。
不知怎的,这个年轻人身上有时似乎会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魏明权清了清嗓子“那啥,乔老师,你先别急。兄弟,你再帮着想想,还有啥办法不?”
“办法?哥,现在学校都是这样的,都是要收钱的。这是李哥和学校打了招呼了,李哥要是不和学校打招呼。就算有钱恐怕也没办法上呢。”
“啥?那就是没办法了是不?”魏明权失望的看了一眼乔林。
“实在不行,哥,你让他再想想办法凑点钱吧。”
“这话不等于没说吗?怎么凑。你说?”乔林用手指指说的不疼不痒的魏布宝。
魏明权,赶紧地上前拉住了乔林的袖子。一面又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魏布宝。“要不,再让李哥给说说去?”
“哥,李哥去市里了。一半天是回不来的。就算他回来了,人家学校自己的事,他说话可也不一定好使。”魏布宝也站起来,他听到外面王嫂的声音又在喊,便走出来看看。
乔林和魏明权也走出来。
王嫂拿着烧火棍子追着花儿满世界跑。“臭丫头,让你烧火,水开了都不知道吱一声的。”
乔林走上去一把抢过王嫂的烧火棍子扔在了地上。
“你谁呀?敢管老娘。”王嫂泼妇一般地冲着乔林撞了过来。
乔林向左一闪,王嫂不偏不倚地向着门框撞去。
“咋回事,王嫂?”魏布宝一把拽住了王嫂。“乔老师,哥,要不你们先回吧。等李哥回来我一准儿跟他说这事。”
“臭丫头,回头我再收收你。”王嫂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花儿,又扭头啐了一口乔林,被魏布宝推进了屋里。
魏布宝站在门口看着魏明权和乔林的身影渐渐走远,心里突地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什么感觉呢?这个外乡的老师仿佛隐隐触痛了他的某些什么。
大志爹站在地头上,看着乔林和魏明权走过来。
“三哥,”魏明权拍了拍大志爹的肩膀。
“咋的?还是不成?”
魏明权摇了摇头。
“大哥,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别处上吧。”乔林心里也不愿意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三哥。其实在哪儿念,还不都一样。让大志跟黑蛋儿去沟底作伴吧。”
大志爹扶着拐棍儿站在那里,眺望着那些陪伴他多年的土地,眺望着地里那些绿油油的庄稼,也眺望着坐在河边的大志和黑蛋儿。金色的夕阳照在他刚毅的脸上,如一幅油画一般,明朗温情,又充满深邃。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