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老太太那儿要摆饭了。”碧月的声音适时响起。
“知道了。”李纨有些无奈的合上手中账册。自从接了那笔横插一杠子的订单，李纨手头的银钱很是宽裕了不少，上个月已经盘下了一间规模不大的店面。没想到，那日的锦衣男子竟然是东平王府的人，一听说她要开酒铺，立马就荐了几个掌柜人选过来。这倒是帮了李纨一个大忙。万事开头难，这最难的除了销售渠道便是人员安排了。幸好，这个新来的何掌柜人不错，条条款款都打理得很利索，她只需盯着账册和货源就好。略微整理仪容后，李纨起身朝贾母处去了。
这媳妇给婆婆立规矩一说，本就无可厚非。虽然荣国府并不缺丫鬟婆子伺候，但老太太一发话，这儿媳妇、孙媳妇哪一个又敢不从。前些日子，老太太说自己年岁大了，早上免不了犯懒的时候，故而免去了媳妇们的晨起问安，改成晚膳时分饮食伺候。于是，她就开始了人家吃饭我闻香的日子，悲催啊。李纨叹了口气，立在婆婆王夫人下首，随时待命。这给大伙儿张罗饭食的差事儿自然由不得她一个孙媳妇来指手画脚。那是给王夫人准备的，至于她，还是摆摆箸，布布菜，然后当壁花好了。
很快，人就来齐了。屋内摆着不大的一张圆桌，上首坐着贾母，边上自然是千娇万宠的宝玉，一溜下来，依次是迎春、探春、惜春。都不过是四五六岁的年纪，吃起饭来确实一个个端方有礼，一时间竟听不到一丝箸筷调羹碰撞的声音。只是那饭量还没有小兰的三分之一，想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李纨唇角不禁泻出一丝笑意。小兰已经快满三岁了，因为活泼好动，平日里又禁止他多沾糕点之类，每日用膳的时候，那就是头小老虎的模样。和这府里其他处每日两餐的规矩不同，自己院里实行的是三餐制。这会儿还是申时，天还亮着，小家伙儿应该还在玩耍吧！不知不觉间，李纨走神了。
忽觉王夫人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李纨忙回神，持箸给面前的小惜春夹了一筷子菜。惜春是个乖孩子，也不挑食，不过四岁上下的年纪，给什么就吃什么，也就没人知道她的喜好，或者是没人注意？李纨有些感慨，这么点儿大的孩子，离了自己爹娘，养在婶婶屋里。虽说是个嫡出，吃穿和两个庶出的堂姐却没什么不同。或许，还有些嚼舌根的下人说闲话?想起那“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林妹妹，这个应该没那么严重。不过这心里总是有些计较的吧！毕竟，这大宅门里头的人，可没哪个是傻的。看看厮混在女孩儿堆里的宝玉，再想想自己那似乎被众人遗忘了的儿子，李纨原先对众人只字未提兰哥儿的不满，早已全化作了庆幸。
待丫头们陆陆续续端上了茶盏，李纨松了口气，总算要结束了。这平平淡淡的一顿饭，服侍的人倒比正经吃饭的人多出三五倍来，虽说这些个浓油赤酱的菜色并不合李纨的胃口，但就这么别人吃着她看着，又是在接近饭点儿的时候，不能不说是一种别样的刑罚啊！
脑中正畅想着今晚小厨房会做些什么菜，忽然一声清脆的裂瓷声传进耳朵，紧接着是一众人的大呼“老太太，老太太”，李纨忙朝前望去。只见刚才还端着茶盏喝茶的贾母，此刻已经晕了过去，旁边除了平素伺候的鸳鸯等人，还有一个生面孔。
一番兴师动众之后，贾母总算是醒了过来，只是满目哀戚，再也没力气多说一个字。围着的众人自然也是有眼色的，纷纷告辞离去。反正，要是有大事儿，她们总会得到风声的。
果然，不出几日，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嫁到扬州去的大小姐贾敏病重不治了。得到消息时，李纨正陪在儿子身边，听他讲自己今天一整天做了什么，这是继自己给他讲故事之后的有一种训练孩子表达的方式。因为酒铺刚刚起步，各种事情都比较繁琐，虽请了掌柜帮手，但李纨这段日子也很难抽出太多时间来陪孩子。于是，这难得的晚间亲子活动成为母子俩相处的最佳时刻。
这会儿，贾兰正得意地说着他白天的丰功伟绩：吃了一大碗饭，认了十几个大字，捉迷藏还赢了招弟……而李纨则在一旁不时地给予表扬或者疑问，很是捧场的样子让小贾兰越讲越开心。听了素云的来报，李纨原本笑眯眯的表情一时间却是愣住了。原来这红楼已经开始了么？正说得起劲儿的小贾兰见母亲好似并没有听他说话，小手就攀上了李纨的胳膊，使劲儿摇晃起来，“娘，娘”。被拉回注意力的李纨，看着儿子那张还未褪去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不禁有些好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继续。于是，贾兰糯糯的童声在屋中再次响起。
也许是白天累了，和娘亲玩了一会儿之后，小贾兰很快就犯困了。李纨拿温润柔软的布巾细细地给儿子擦了擦手脚，又哄了一会儿，见小家伙儿睡沉了，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屋中。才走了没几步，李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可四周望望，除了跟在身后的碧月和素云两个之外，却也没见什么异常，只道是自己太敏感，也就作罢了事。
洗漱完毕，李纨打发了几个丫鬟，独自窝在床上，账册丢到了一旁，思绪却飞得老远。贾敏病重，那么林妹妹就快来了吧！对于这个孤苦无依才情绝伦的女子，她有着深深的期待。期待与她的相见，更期待与她的相交。可想起林妹妹在贾府中的委曲求全和寄人篱下，顶着受宠的名头，忍受着众人的闲言碎语，她又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可是，来，或者不来，都由不得她。她能够左右和改变的，除了儿子，还能有什么呢？
月色已沉，带着淡淡的担忧，李纨已然睡去。劳累了一天的下人也大多休息了。而谁也没发现，花棱窗外有一道黑影闪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