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炊烟袅袅的时候，看了看天光，王成和表弟周顺拾掇了一下，也便分手回家了。走在田间地头上，时不时的遇见几个收工的农人，王成也没多话，只是打过招呼就离开了。两年前家里突生变故，不得不举家上京，原本话就不多的王成，如今心思更是重上了几分。只是人前不显罢了，大家都只道他是个沉默老实的性子。
才推开低矮的院门，就见一个灰衣短打的汉子单手劈着柴火，边上一个不过六七岁的男孩儿眼疾手快的递着木头。一递一放一劈一收，很是流畅，丝毫没有滞止。见王成脸拉得老长，一双眼睛瞪来，那汉子只嘿嘿的住了手，蒲扇似的大手有些不知往哪儿放的意思。那男孩儿却出声了，“成子哥，我叔的伤早就不碍事儿了。这也是看着厨房的柴火儿快了了才搭了把手的，不也没双手使劲儿嘛！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男孩儿上前伸出双手摇着王成的胳臂求情道。他肤色偏黑，一双手却是骨肉匀称，有着王成他们身上找不到的细腻，一看就是没做过多少活儿的，却还难得手脚麻利。
这是屋里走出一人来，却是王成的姐姐大丫，“成子，怎么刚回来就拉长了脸。李叔，你怎么又劈起柴来了，当心拉扯了伤口。这才刚好了几天啊！石头，赶紧扶你叔净净手去。饭马上就好！成子，这是你捉的麻雀？正好，晚上又添菜了。你过来搭把手！”大丫忙打着圆场，一手接过弟弟手里的物事，拽着好心怪吓人的弟弟一起去厨房料理了。
她这个弟弟，平时一声不响的，人前也没啥动静，回到家来，确实气性大得很。李叔和石头是上个月被老爹带回来的病人，都是城门那起子事情被殃及到的池鱼，王镖师见他们可怜，顺手就带了回来。爹爹以前是镖师，没正经拜过师傅，是野路子出身，打斗之间受伤是少不了的。久病成良医，倒让他习了一身疗伤接骨的本事。庄子前后哪家有个伤筋动骨的都是请他去瞧，虽然带病人回家是头一回，可他们家倒也没太大反应。庄户人家别的没有，空屋还是有几间的。李叔和石头也是勤快人，平时搭把手，倒也让她和娘轻省不少。
只是这回，弟弟好像有些特别，一看到李叔伤还没好就干活儿，就拿眼睛瞪人家，脸还拉得老长，时不时地吐出几句冷冰冰的话来，不说别人，就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也看不过去了。你说你关心别人能换种方式不？
……
几乎只是一夜之间，主家要在庄子里挑选丫鬟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家各户都像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要知道这两日在庄子上走动的几个三等小丫鬟的穿戴早就晃花了他们眼儿，想着自家闺女/侄女儿能和她们一样，对家里以后可是一种不小的提携。于是纷纷开始托人打听具体挑选消息，让别院里的慧娘烦不胜烦。没办法，谁让她自小是庄户家长大，天然的和他们就容易打成一片呢！
不过，这些事情倒也真是李纨她们没想到的。原只是顾虑到官牙子那边说的人手不够，才出的这个主意，不想却是在秋收当头掀起了这样一股热闹。因为过两年就是小选了，姑娘们积极准备之余，身边伺候的丫鬟也迎来了新旧更替的时候。生手和熟练工的差别可是很大的，这种事儿要早早的操办起来，临时抓瞎可不行。于是，牙婆们手里出挑的适龄女孩子都被早早的送进了各家后宅，现在剩下的质量先不说，数量上也不多了。
李嬷嬷正是了解了这些情况，才给李纨出的在庄户家挑选女孩子的点子。当然，牙婆那边也是要送人过来瞧的，若是能矮矬子里面拔大个儿也是好的，毕竟碧月、素云她们也都二十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赶紧训练接班丫鬟就成了当务之急。还有兰馨、玉钏她们，招弟没有身契在自己这里，自有她姥娘操心去。
第二天，周家娘子去了王镖师家说大丫的事儿，不想到了跟前却扑了个空。家里只有暂住在此养伤的李叔和石头在。一打听才知道，王成一早就去了山上，大丫去前头老赵家做针线去了，而王镖师和他媳妇竟然被叫进了别院，说是主家有事儿找他们。这让周家娘子心里打了个突，是身契的问题，还是因为眼前这暂住的两人？
这庄子上十几户人家，大多都是和主家签了卖身契的，属于世仆，一家老小都跟着庄子的变动而变动。可也有像王镖师这样投亲过来的情况，只是佃了土地，每年交租。整个庄子上没有卖身契的却只有两户，另一家就是落地的冯秀才，人家是有了功名的缘故。可王镖师家就是凭借和他们是亲戚这一点的。不知别的庄子有没有这样的先例，若是主家发作的话……想到这里，周家娘子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起来。也没多呆，转身就往自己的方向走去。这事儿得和当家的好好商量一下。
别院正厅，李纨端坐在黄花梨木雕的大椅上，打量着堂下立着的一对夫妻。两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衫，收拾得却很整齐。王家娘子有些拘束，一直低垂着头，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而姓王的镖师却是笔直地站着，面上虽带着恭敬，背脊却挺得直直的。看样子倒像是个好的。李纨请他们坐下，询问了一下基本情况就大门见山的提出，在庄子上的时间，让王镖师做兰哥儿的拳脚师傅的要求。
没想到，王镖师却是委婉的拒绝了，“不才学艺不精，万不可担此重任。况且，家中儿女年幼，恐照顾不周……”
一开始，李纨还以为是对方谦虚，又劝了几句，方才明白眼前这人是真不愿意。这倒让她有些奇怪了。据她所知，这些天庄户们各个都挤破了脑袋向往别院里钻，这王姓镖师到手的机会居然要推出去?是让人有些费解。只是李纨也做不出强人所难的事儿来，只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准备将人打发了。“都是做父母的，这能体谅。其实呢，只是教些孩子的拳脚罢了，若是有女师傅更好。日后回了府上倒也便宜。毕竟我一个守寡之人，教养孩子也需要顾及着些……”
不想，王镖师这时却猛地插了句话，“不才这里倒是有个人选，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