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贾珠病逝床榻之后，这院里奴才们心里的小九九就没断过。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先这里是荣国府二房用来光耀门楣的嫡子的居所，又是掌家奶奶的长子，在这里当差的奴才自然高人一等。眼看珠大爷官职就快下来了，连带着他们也能去衙门里做事。这平日里与其他院子走动，脸上也倍觉光彩。可眼下……唉~守着个孀居之人，虽还有个遗腹子，就算是个儿子，就算没被老太太、太太抱去养，放在大奶奶那是个依仗，可对于他们做奴才的，却无甚相关。
主子是寡妇幼子，内院的丫鬟们没了做姨娘的指望，外院的小厮们没了做长随的可能，就是小少爷长到能用这些的年岁，现在这些人也早就不得用了。不想做管事的奴才不是好奴才，因此，为了自己的前途，院中众人纷纷寻摸出路。真正为珠大奶奶着想，安心伺候的，恐怕除了李纨陪嫁来的丫鬟婆子外，就只有史老太君指来的两个嬷嬷了。原本，这种状况放到现代，倒也是人之常情，公司效益不好，自然要另谋高就。因此，对于底下人的小动作，李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她也不需要这许多人伺候。倒是李嬷嬷对此颇有微词，几次三番说要李纨与老太太告状，好好整治这起子歪心小人。只是都被李纨劝阻了。那日凤姐来说的第一件事是向她讨个人，院里的二等丫鬟竹香。对此，李纨并不惊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应了下来。
只是这第二件事，让她舒缓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果然是没什么城府，表面功夫不到家。凤姐儿来告诉她这件事也是一时嘴快，府里管家太太的几个得力的人虽都知道，但因为王夫人的敲打，倒也没传一点儿风声到李纨这里。毕竟贾珠屋里的物件被下人偷了出去，也是李纨治下不力。尤其这流在外头的东西里还有一件要紧的没寻回来，这东西还与李纨又关。府里虽加派人手出去寻了，这还是一直了无音讯。而李纨又是快到临盆的月份，这起子糟心的事儿还真没人敢说与她听。而凤姐儿一是因为性子张扬惯了，没那许多顾忌；二是因为觉着这珠大嫂子内院实在乱得紧，怕她被奴才蒙在鼓里，也是好心提醒一二。现在的凤姐儿爽利有余，而圆滑的本事却还在入门。这话虽是一番好意，但奈何时机不对，倒搅得李纨两三天没好好休息，总算拉出了几则让自己满意的整顿方案。
这些天，小院里的气氛有些诡异。自从琏二奶奶走了之后，当晚，二等丫鬟竹香便拎着一个小包袱去了西边的院子。见她顺利得逞了，下面其他的奴才也都暗潮涌动起来。原想套出些经验，可在珠大奶奶屋里伺候的丫鬟却神色严肃，三缄其口。而李嬷嬷的监管力度也愈加厉害了。这些动静落在下人眼里就是个警告，于是在行动言语间收敛了不少，但并不足以让他们熄了攀高枝的心思。
这会儿，兰馨就和同屋的一个丫鬟小声嘀咕她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的问题。她们和竹香一样，都是院里的二等丫鬟，还偏巧住在一屋。原本那日当初去求琏二奶奶的事儿也有她们的份，只不过一个代班，一个把风，而真正上前讨好巴结的那个是竹香。一开始说好的是三个一起走，可没想到最后被带走的只有一个。而眼下风声紧了，再有动作恐怕不容易。想到这些，兰馨就不禁有些泄气。
自己是打小卖身进府的，比不得家生子的竹香有门路，这托熟人换地方的事儿还真不好办。原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话，自己也无所谓在哪儿做活儿，反正自己也没那做姨娘的心思。只是她外头还有个哥哥，在地主家里当长工，今年都二十岁了，因为穷，连个媳妇都没说上。兰馨这些年总是想法子多补贴些，连月例都只给自己留下三分之一。只是如今这院里……恐怕是没指望了。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忧虑地望着一旁的菊芳，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儿建议。
菊芳年岁不大，脸盘圆圆的，是外院张管事的外甥女，母亲去世后，因担心继母不待见，才来投奔了舅舅。因为张管事在二太太面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她平日在这府里，虽比不得那些世仆家的孩子，可日子却比兰馨她们强上许多。只是眼前这状况她也无能为力。珠大爷刚走，舅舅怕触霉头，直说过段日子再想办法调自己去别处。虽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但这毕竟是个指望，可兰馨就不好说了。在这府里没个依仗，短了银钱赏赐先不说，被人支使欺负都没处说去。菊芳伸出胖胖的小手安慰地拍了拍兰馨。她们这梅兰竹菊一向不得大奶奶的青眼，比不得碧月和素云有人护着，这院里短了谁都不会短了她们去。尤其是梅馥成为大爷的通房之后，她们剩下的三个就更不受大丫鬟的待见了。这大爷去了，大奶奶还不说什么就是什么。梅馥被周瑞家的带走了，再也没消息传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们两个剩下的，以后日子该怎么办哪？
屋里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唉声叹气，空气都压抑得很。菊芳正想调节调节气氛，却没料到外头传来李嬷嬷的叫喊声。让大家到院子的空地上集合，奶奶有事情要吩咐。
正屋前厅的大门敞开着，九月天里日头倒也不晒，于是李纨就让人把椅子抬到了门口。见人都齐了，李纨方在碧月、素云两个的搀扶下坐定。在吩咐丫鬟给年岁大了的刘嬷嬷搬了张小杌子来之后，简单地说了说今天召集大家来的用意，然后便示意李嬷嬷可以开始了。
于是，今天格外精神的李嬷嬷清了清喉咙，首先对前段时间院子里有些人玩忽职守进行了严厉批评，然后就大奶奶的体恤慈爱之心进行了大肆宣扬，接下来才到了正题：“大奶奶体恤，我们做下人的就更要尽好自己的本分。我也知道，有些人看珠大爷走了，心思就活络起来，有了别的打算。这人有了歪心思，那挡是挡不住的。大奶奶说了，今日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见众人屏息静气，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她，李嬷嬷故意顿了顿，咳嗽一声，才继续说道：“从现在开始，愿意留下的，朝前迈一步。不愿留下的，一会儿自己收拾了东西找琏二奶奶去。我们奶奶已经招呼好了，定不会为难你们。这前程如何，就各凭本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