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儿望着他，幽深幽深的眸子，就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一样。达文避开她的逼视，踩下油门将车子开出去。
此时正是下班晚高峰，拥堵不堪，放眼是望不到头的汽车长龙。达文降下半截车窗，点了烟吸着，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纤长。季允儿盯着他的手出神，印象里阿穆的手也很纤长，但总是脏兮兮的，绝对没有这样白皙干净。
“阿穆。”她又低低的叫了一声，达文望着前面糟糕的路况，眉头紧紧的拧着。
“我说了，这招对我不灵。十万不用你还，我们现在两清了。”
“阿穆，我都知道了，你在圣德医院做过整容，又改了名字。那些照片，还有你的亲笔签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整容……”
季允儿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可他一字字都听进耳朵里。车河有了细微的波动，他将车子往前挪了几步。
季允儿还在眼巴巴的望着他，他觉得气氛尴尬，就伸手调开了车载广播。
“你从哪里看到我的照片？”达文笑着问。
季允儿见他露了笑脸，以为他终于肯承认了，连忙说：“你弟弟家里。”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夏西狸就是你弟弟吧？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才三岁。”
拥堵的状况终于有了改善，堵成一团的车渐渐移动起来。达文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将车开动。季允儿看他换档、超车，动作流畅潇洒，灯影勾勒出他侧脸的线条，那种只属于混血儿的妖娆容貌，令季允儿移不开视线。
“疼吗？是不是很疼？”
“什么？”达文瞥了她一眼，继续专心致志的开车。
允儿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嗓音里的颤抖：“整容一定很疼吧？”
达文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哽咽，她在哭，可他不能安慰她，只能说出更加残忍的话来。
“季小姐，我听不懂你的胡言乱语。”他并不看她，眼底是城市缭乱的灯火，前方无数的尾灯像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泫然欲泣。
季允儿不知所措的望着他的侧脸，她早该想到他不会承认的，他恨她，恨到为了躲避她而去整容。
他的脸被街灯映照的忽明忽暗，如此完美的五官，简直看不出一丝一毫动过刀子的痕迹。可他就是她的阿穆，无论变成什么样子。
车子驶入大东道，上了缓坡后就停在路边。
“里面不好倒车，恕我不远送了。”他很绅士的走下来为她拉开车门，随意的向季家窗口望了一眼，问：“你哥不在家吗？”
允儿垂着头说：“他去台北读商科了。”
“哦？真是不错。”达文感兴趣的挑起眉毛，“等他毕了业，倒是可以来公司帮帮我。”
“阿穆，你为什么不认我？”
允儿仰起脸，睫毛上沾着莹莹泪珠，鼻尖红红的，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刺猬。他不能看到她这个样子，每次看到她哭，他就方寸大乱，无法正常思考。怎么办？怎么让她相信他不是阿穆，怎么解释那些照片和资料？
“我说，我不是阿穆。”他真的无法思考了。他都打算放过她了，不要她还钱，只求她离开，可是她为什么还不走？
“阿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天我是害怕，不是讨厌你。我一直都喜欢你，你知道的。不要这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我现在不是大小姐了，我什么都会干，洗衣服、做饭、擦地板，我还会做鱼，阿穆你最喜欢吃鱼了，我以后天天给你做鱼吃好不好？”
她扯着他的衣服，眼泪刷刷的往下淌，像坏掉的水龙头：“我知道你恨我，你怎么骂我折磨我都好，不要不理我。”
她哭的声嘶力竭，两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子，那样用力那样舍不得，仿佛他就是她全部的支柱。
“好。”达文扶起她哭的发软的身子，她止了哭，还是愣愣的望着他。
他使出了十二分的耐性，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她：“你先回家睡觉好不好？明天你来我公寓，我们再谈。”又从车里拿出一个小电筒给她，“走楼梯当心，别摔着了。”
季允儿这才放了手。达文目送她安全过了马路，看她打着手电拐进居民区才驾车离开。允儿进了家门就瘫倒在沙发里，电话铃一直响，她却没有力气走过去接。这是闵浩的电话，他每晚都会打过来叮嘱她吃饭。她甚至觉得他烦，唠唠叨叨的不像个男人。可是这个世界上，也只剩下闵浩是真正关心她了。
“喂，哥啊，我吃过饭了，咖喱牛肉饭，还有紫菜汤。我很好，你也要注意身体。还有，别只顾着学习，嫂子给我找到没有啊？……呵呵。”
季闵浩听着电话里允儿的笑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最近给允儿打电话，经常都是无人接听，他只怕允儿出了事。
“你哥我立志做书呆子怎么样？照顾好自己，别傻乎乎的让人给欺负了，听到没有？”
“嗯嗯。”允儿狠狠的点头，眼泪却流下来。哑着嗓子说了句：“我要睡觉了。”
“好，晚安！一定要吃早餐哦。”
“知道啦，哥！”
闵浩等允儿挂断电话后才搁下听筒。台北的夜是湿漉漉的寒冷，他走出图书楼，快步向宿舍区走去。偌大的校园，要走二十分钟才能到。有些学生骑着车子，而他总是喜欢步行，他喜欢脚踏在地上的感觉，可以让他真切的知道自己身在大学，而不是做梦。
学生公寓管理严格，一个女生被楼管拦在门外，鹅黄色的绒大衣令她的背影看上去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鸭子。
“你怎么又来了？”闵浩不悦的瞪着蓝诗琳。这位蓝大小姐不知搭错了哪条筋，整天缠着他不放，前几天又突然表白说爱他，要给他做老婆，吓得他整整一周都魂不守舍。
“你不答应我，我就天天来烦你。”蓝诗琳扑扇着大眼睛笑眯眯的望着他。
闵浩没心情和她闲扯，插着口袋低头就往里走，蓝诗琳追过去，楼管大叔从传达室里探出头来喊：“女生不准进，你哪个系的？班主任是谁？”
闵浩停步，回头对楼管说：“她是我妹妹，来给我送东西的。”
楼管一瞪眼：“妹妹？妹妹也不行，有话就在这里讲。”
闵浩没辙，只能和蓝诗琳走到公寓外。夜已深，漫天星光璀璨，仿佛某一颗星子就是季允儿的眼睛，正静静的凝视着他。
蓝诗琳见闵浩仰头望着夜幕发呆，狭长的眼眸微微眯着，突然觉得闵浩很像一匹啸月的狼，浑身透出一股子孤傲寂寞。她悄悄靠近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没想到闵浩立刻像触电般跳开，惊恐的瞪着她问：“你干什么？”
“不是这么逊吧？还是男人呢，牵牵手都吓成这样。”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闵浩铁着脸。
“我问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答应你什么？”
“娶我做老婆啊。哦，如果你需要时间，我们可以先谈一年恋爱。”
闵浩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敢情这蓝大小姐要给自己包办婚姻啊！
“不行！”闵浩厉声大吼，“蓝诗琳，你不是女妖精，我也不是唐三藏，用不着逼婚吧？”
头顶上的廊灯明亮，季闵浩剑眉凤目，盛怒下的脸孔微微泛红。蓝诗琳低头揪着手套上的绒毛，脚下是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挨的那样近，好像融在一起似的。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鼻腔里又干又涩，像患了感冒。没有办法继续站在这里了，她当然不是女妖精，她连他的心都收服不了。
“我走了，晚安。”她匆匆跑下台阶，再不敢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