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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问情

皇宫是个无孔不入的地方,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旁人的关注和好奇。

最近有关永昌宫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据传二皇子宇文远在洞房花烛夜纵欲过度,以致精气亏损,风寒入侵,连日高烧不退,二王妃心怀愧疚,每日亲自侍奉汤药,不离左右,说是为了能让二皇子安心养病,谢绝一切闲杂人等前往探视,就连身为宰相的爹爹顾渊也被二王妃婉拒在永昌宫门外!

宇文远懒洋洋地斜靠在永昌宫的喜床上,目光随着顾新颜忙碌的身影移动着,最后落在窗棂中央斗大的喜字上,嘴角泛起狡黠的笑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用脖颈处小小的皮外伤换来顾新颜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宇文远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爱妃,我口渴。”宇文远扯着嗓门叫。

他话音未落,顾新颜连忙去茶几上斟水。

“爱妃,我闷得慌。”宇文远愁眉苦脸地叹气。

顾新颜不得不抛下心中烦乱,假装悠闲自在地抚琴。

“爱妃,我腿麻。”宇文远像个永远不知餍足的孩子一样对顾新颜予取予求。

顾新颜不理他,假装没听见,兀自拨弄琴弦,她可不想再被宇文远的毛手毛脚非礼。

“奇怪,我病了这么多天,怎么岳父大人一次也没来看我过?”宇文远慢条斯理地询问顾新颜。

一句话命中顾新颜的要害,如果让爹爹看到宇文远脖颈上的伤,知道自己刺杀宇文远未遂的话,爹爹不知道要烦恼成什么样子?她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到喜床边靠着床尾坐下,刻意拉远自己和宇文远之间的距离,然后闷声不吭地替宇文远按摩麻了的腿肚子。

“哎哟!爱妃,你这是揉面团呢!轻一点,坐过来一点才好使力呢!”宇文远夸张地嗷嗷乱叫,完全不像往昔那个霸道自负的二皇子,倒像是一惊一乍的永昌宫总管王太监。

“宇文远,你不要欺人太甚!”顾新颜忍无可忍地停下按摩的动作,板起脸瞪着宇文远。

经过她这十多天来的调理和照顾,宇文远的身体已经康复,只是脖颈处的伤口愈合后还有浅浅的疤痕,为免旁人起疑,她不得不听命于宇文远,衣不解带地侍候他,只求他将她一人治罪,不要牵连无辜,没想到他因此得寸进尺,使唤她犹如使唤一头牛一样,想她顾新颜从小娇生惯养,爹爹顾渊宠爱如掌上明珠,几时这般操劳过?这男人不知怜香惜玉也就罢了,还诸多怨言!想来就无名火起。

“如烟,如烟!”见顾新颜动怒,宇文远连忙搬救兵,自打得知顾新颜新婚当晚刺伤他而他没有大义灭亲之后如烟这丫头对他可是感激涕零,敬如再生父母一般。

如烟正在寝房外无聊地晒太阳,一听宇文远的叫唤,连忙冲进屋来。

宇文远呲牙咧嘴地恶人先告状:“如烟,二王妃不懂按摩之术,本王的腿都快被她扭出乌青来了,你快教教她。”

“宇文远,你不要闹了行不行?”顾新颜气得翻白眼。

如烟却信以为真,小姐从小到大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几曾服侍人过?也难怪二皇子要心生不满,无端端地挨了小姐一刀不说,每日还要忍受小姐笨手笨脚的侍奉,实在是太难为二皇子了,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小姐执意和她轮流侍奉二皇子,不让其他宫婢太监插手,小姐还特意嘱咐她每晚为二皇子守夜,生怕二皇子对她图谋不轨,想来就好笑,明明是已经拜过天地的夫妇了,为什么小姐还防贼一样地防着以德报怨的二皇子呢?

“小姐……呃……二王妃,恕奴婢多嘴,二皇子有伤在身,二王妃应该多多体谅二皇子才是。”如烟一听小姐连名带姓地叫二皇子的名讳,顿时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向顾新颜使眼色,阻止她再对二皇子口出不敬之语,“二皇子和二王妃已经结为连理,二王妃也该把称呼改一改了。”

“如烟,你不知道,我对他已经够客气了,谁知他还得寸进尺?他……”顾新颜忍不住在如烟面前叫屈,期望得到如烟的同情,但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如烟一个眼神阻止。

如烟苦口婆心地开始念道德经,君为臣纲,夫为妻纲,顾新颜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连最知心的丫鬟都被宇文远这只奸诈的狐狸收买去了,她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二皇子,二王妃从小被侍候惯了,不知道怎么侍候别人,请二皇子见谅,奴婢愿意先做个示范,让二王妃慢慢熟悉按摩之术。”如烟不由分说地一屁股坐到顾新颜前面,一边替宇文远按摩一边解说给顾新颜听,“二王妃,按摩时要用指腹顺着筋脉来回移动,手势不要太重,要……”

听如烟开始唠唠叨叨地讲解按摩之术,顾新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一个无赖的宇文远已经够她受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敲木鱼的如烟,真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总管王太监的声音。

“启禀二皇子二王妃,三皇子前来探望二皇子,不知二皇子和二王妃见是不见?”

“不见!”顾新颜想也不想地回绝。

总管王太监刚想领命退下,却被宇文远叫了回来。

“让三皇子在花厅候着,本王随后就到。”三皇弟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前来探听风声了,之前自己一招隔山打牛杀了三皇弟一个措手不及,这次三皇弟想必是有备而来了吧!尽管已经顺利抱得美人归,宇文远依然不敢对这个八面玲珑的三皇弟掉以轻心。

总管王太监迟疑地看了一旁的顾新颜一眼,在顾新颜点头之后连忙应声而去。

如今哪个宫婢太监不心知肚明?永昌宫真正做得了主的不是二皇子而是二王妃了。

宇文远没有错过总管王太监这一个微妙的动作,心中忍不住苦笑,自己才在床上躺了十多天,整个永昌宫的宫婢太监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长此下去可如何了得?

“唉,这永昌宫的宫婢太监可真会见风使舵呢!”

“要不是某人老是赖在床上喊这疼那酸的,我才懒得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呢!”听出宇文远言词中酸溜溜的味道,顾新颜禁不住失笑,这男人也太小鸡肚肠了吧?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皇子的架势,要是换了志哥哥,一定会温柔地搂着她的肩,夸奖她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不过本王得了你这个贤内助,以后就可以专心国事了。”宇文远蓦然轻轻握住顾新颜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宇文远的口吻像极了宇文志,让顾新颜不由自主地迷蒙了眼睛,痴痴地凝视着宇文远含情脉脉的双眼,心绪如潮水般涌动。

她可以放下心中的芥蒂,和眼前这个男子永结同心吗?

手中的柔荑失去了原有的细腻嫩滑,变得异常粗糙,这些时日真是难为她了,宇文远想也不想地将顾新颜冰冷的手放到自己唇边,连连呵气为她暖手。

一旁的如烟见二皇子这么怜惜自家的小姐,心里别提多开心了,最欣慰的是,小姐似乎不那么抵触二皇子的亲近了。

贤内助?他忘了脖子上的伤因何而来了吗?她可是他的催命无常,要不是他答应她会彻查志哥哥的真正死因,她决计不会放过他!

顾新颜心里虽这般想着,脸却情不自禁地红了,嗔道:“有空在这里耍嘴皮子,还不如快些去梳洗,免得三皇子等得不耐烦。”

呵呵,光顾着和顾新颜说笑,差点忘了这茬,三皇弟真是煞风景,破坏了他和爱妃打情骂俏的兴致,宇文远一边不情愿地披衣起床,一边涎着脸在顾新颜耳边低声笑道:“是,为夫谨遵爱妻之命。”

这男人恁的这般无赖?当着如烟的面,居然说这种羞死人的肉麻话,顾新颜绯红了脸,啐了宇文远一口,急忙忙地甩开宇文远的纠缠,逃出了寝房。

房外,阳光明媚,残雪消融,山茶花大多已经凋谢,但还有几个花苞挺立枝头,含苞待放!

知道她喜欢山茶花后宇文远特地命人收罗了各色山茶花培植到永昌宫来,每日都要询问花匠山茶花的生长情况,千叮咛万嘱咐,让花匠务必把山茶花培植好,至少要媲美永福宫的山茶花。

宇文远就像一个任性的大孩子,事事都要比人强,连故世的宇文志也不能例外。

就连睡觉的姿态也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时常把和衣而睡的顾新颜从床尾踢到床下,事后又懊悔不迭,连连赔罪。

尽管他们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但是彼此却不约而同地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是目前最好的状态,谁也不愿意去破坏这难得的平衡,至少在知道宇文志的真正死因之前,顾新颜觉得她和宇文远之间也只能保持这种微妙的关系。

时值隆冬,寒风刺骨,刚才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忘了穿披风了,脸颊冻得都快麻木了,顾新颜本能地缩了缩脖子,这时一袭白色狐裘不经意间就裹住了她单薄的身体。

顾新颜回头,只见宇文远皱起了眉头,埋怨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穿暖和一点,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到时候宫里的人又该说三道四了。”

有关永昌宫的流言蜚语顾新颜也有所耳闻,只是此际听宇文远正儿八经地说出来,倒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保全她和顾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宇文远可谓忍辱负重,对这些蜚短流长只能一笑置之、左耳进右耳出了。

“二皇子,三皇子的茶都快凉了。”总管王太监不得不出声提醒一脸儿女情长的宇文远,自从二皇子和二王妃成亲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二皇子了,如果说原来的二皇子是百炼钢,那么如今在二王妃的调教之下二皇子已经变成了绕指柔,他不知道二皇子这样的转变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唉!

宇文远“嗯”了一声,随即大踏步地往前走,总管王太监连忙紧随其后而去。

望着宇文远挺拔伟岸的背影,顾新颜心头蓦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安全感,似乎这一生能和宇文远厮守到老也不像当初一样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了。

花厅内茶香四溢,空气中飘动着山茶花特有的清雅味道。

宇文齐状似幽闲地品着香茗,心里面却万分郁闷。

没想到宇文远棋高一着,先他一步将顾新颜收纳为妃,这夺妻之恨犹如剜心之痛日夜折磨着他,让他食不知味、夜不安枕,及至听到宫中有关宇文远和顾新颜婚后如胶似漆的传言后他更加坐立难安了,须知顾新颜本来是宇文志认定的太子妃人选,虽然没有诏告天下,但是朝廷文武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以顾新颜刚烈的个性,要不是圣上下旨,她断不会心甘情愿转嫁二皇兄,只是空穴不会来风,顾新颜和二皇兄真的像传闻中的那么鹣鲽情深吗?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的话,那么顾渊这颗棋子就彻底变成了绊脚石,他要另做打算才行。

宇文齐正自盘算对策,宇文远爽朗的笑声就不期而至。

“今天是什么风把三皇弟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

宇文齐连忙舒展了眉头站起身来,亲昵地拉住了宇文远的手。“臣弟听说二皇兄身体抱恙,特来探望。”

兄弟两人状似热络地寒暄了一番,然后分宾主坐定。

宇文齐打量了一下宇文远的神色,见他虽然瘦了一些,但是神清气爽,一点不像生病的样子,可是自己在永昌宫安排的探子却回报说宇文远自从大婚之后就不曾出宫过,整日窝在寝房里睡觉,顾新颜带着贴身丫鬟亲自侍奉左右,不让其他宫婢太监插手,似乎宇文远生了什么大病似的,怎么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呢?难道宇文远已经识破探子的身份?于是宇文齐旁敲侧击道:“臣弟听说二皇兄感染了风寒,早就想来探望,只是王总管奉了二皇嫂的谕旨,不让闲杂人等打扰二皇兄养病,臣弟也不能例外,看来二皇嫂对二皇兄真是关怀备至呢!”

宇文远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领口,不让宇文齐有机会看到自己脖子上的伤痕,听到宇文齐满含醋意的试探之语,忍不住淡淡一笑,道:“所谓关心则乱,你二皇嫂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感染风寒而已,服几帖药就好了,非要我留在宫里安心养病,这些天可把我闷得慌!”

宇文远嘴上虽然埋怨,眉眼间却带了几分温柔之色,听得宇文齐妒火中烧,暗暗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相信宇文远的片面之词,他左右张望了一会,似笑非笑地问道:“二皇兄和二皇嫂鹣鲽情深,已经在皇宫里传为佳话,连父皇见了我都说他马上就可以做皇爷爷了。”

宇文远一听宇文齐旁敲侧击的话,立时意识到自己万不能掉以轻心,须知瞒过宫婢太监容易,但是要想瞒过精明的宇文齐,谈何容易?

于是宇文远四两拨千斤地嘿嘿一笑,道:“父皇真是急性子,我和新颜成婚才不到一月,哪里这么快会有孩子?不过听三皇弟这么一说,改日我和你二皇嫂倒要去寺庙里拜拜送子观音,好让父皇早日抱上小皇孙。”

见宇文远的笑容有些僵硬,宇文齐心中不免一阵暗喜,看来得让探子再多留意一下宇文远和顾新颜相处的细微情形,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倒要仔细瞧瞧宇文远和顾新颜有多恩爱甜蜜?

宇文齐和宇文远东拉西扯地聊了会,随即告辞离开了永昌宫,剩下宇文远独自闷闷不乐,虽然宇文齐的话多半是试探之言,但是宇文远蓦然意识到这可能会是未来困扰自己的大难题,以目前自己和顾新颜的状况,别说是生育孩子,就是夫唱妇随都很难做到,要是过个半年一载,顾新颜还不能为他诞下皇子的话,父皇必然会过问此事,到时候自己就非常被动了。

顾新颜若能早日敞开心扉接纳自己那是两全其美,不但太子之位唾手可得,而且两人的关系也会因为孩子的牵系而越来越紧密,可是要怎样才能打动顾新颜的芳心呢?

宇文远深知除了解开皇兄宇文志屈死沙场的谜团,不然无法消融顾新颜冰封的心房,早在得知宇文志死讯的竖****就派遣手下风火雷电四大得力护卫秘密暗访,因为宇文志战死沙场已是盖棺定论的无头公案,当日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士兵已经被大司马魏程就地正法,可谓死无对证,但是宇文远不死心,他始终觉得宇文志死得蹊跷!

从花厅出来,宇文远没有即刻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心事重重地到了书房,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只雕刻精美的楠木匣子,里面赫然摆放着一枝残留着陈旧血迹的箭矢,就是这枝箭矢从背后深深穿透了皇兄宇文志的胸膛,让他坠下战马,然后死在了突厥兵的乱骑之下,要不是大司马魏程拼了性命冲上去夺回宇文志的尸体,恐怕时至今日宇文志的魂魄都无法入土为安。

玄铁打造的箭头、野雉做成的箭羽,除了皇室宗亲和有功之臣之外,普通兵卒根本不可能使用这类箭矢,大司马魏程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刚正不阿,绝不会谋害宇文志,至于皇室宗亲,被封王的本就寥寥无几,而其中最有野心的翼王早在三年前就死在宇文志的剑下,偏居一隅的安王庸碌无能,每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谅他也没这个胆量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么唯一有可能阴谋杀害宇文志的就只剩下三皇弟宇文齐了!只是风火雷电在宇文齐那里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如果不是宇文齐太过精明,就是谋害者另有其人,但是纵观朝野上下谁会对当朝太子宇文志这般恨之入骨呢?

宇文远拿着箭矢上下打量,苦苦思索。

正茫无头绪时门口忽然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宇文远飞快地将箭矢放回楠木匣子,重新摆放到书架暗格中,即使来人是从小侍候他的太监王总管,他也不能让这么机密的东西落入他的眼中,不是他不相信王总管,而是形势逼人强,只要稍一疏忽就有可能替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他绝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出乎宇文远意料的是,来人不是他预想中的总管王太监,而是顾新颜身边的贴身丫鬟如烟。

宇文远有些惊讶,如烟从来不涉足他的书房的,难道是顾新颜出了什么状况?

不等宇文远发问,如烟就结结巴巴地道:“宰相大人来了,王妃让奴婢来请二皇子过去叙话。”

咦?不是说了拒绝任何人来探病的吗?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宇文远忍不住摇头苦笑,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变幻莫测。

“宰相大人这次是奉诏来探望二皇子的。”见宇文远一脸错愕,如烟连忙替宇文远解惑。

“奉诏?”宇文远皱眉头,难道是父皇担心自己的病势,特地命顾渊来实地勘察?只是要想知道自己的病情何必劳驾宰相大人,派太医院的医官来号脉问诊不就可以了,何必如此大费奏章?

宇文远百思不得其解地随着如烟回转寝宫去。

还没到寝房门口,就听到老丈人顾渊气急败坏地在训斥顾新颜。

“你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将为父看在眼里了?居然将为父拒之宫外,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为父来探望二皇子的病情还不都是因为关心你?你竟然……要不是为父厚着老脸让圣上颁下这道圣旨,你打算要将为父欺瞒到什么时候?”

宇文远没有急着进门为顾新颜说项求情,他倒要听听顾新颜如何自圆其说。

“女儿不敢,女儿并没有怠慢爹爹的意思,只是二皇子这病来势汹汹,宫里服侍的太监宫婢有好几个也被染上了同样的病症,女儿怕爹爹遭受池鱼之灾,所以就没敢让爹爹您进宫来。”顾新颜显然想好了应对的措辞,所以一席话说得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宇文远听着顾新颜的解释,差点气昏过去,合着自己是染上了什么可怕的瘟病,以致变成了谁也不能靠近的洪水猛兽?

旁边的如烟见宇文远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忍不住掩嘴偷笑,小姐编的这些说辞的确有点过火,再怎么说也不能诅咒二皇子生瘟病啊!

为了不让自己真的患上什么莫明其妙的怪病,宇文远不得不大步跨进自己的寝宫,打断顾新颜父女的对话。

“岳父大人就不要责怪新颜了,本宫身体不适,喜欢安心静养,所以让新颜出面谢绝一切访客的,没想到新颜做事这般呆板,居然连岳父大人也被拒之门外,本宫实在是过意不去,还请岳父大人见谅。”

顾渊见宇文远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地来,虽然宇文远称自己为岳父大人,但是自己却不能忘了君臣之礼,于是连忙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正要作揖,却被宇文远伸手阻止。

“岳父大人奉诏而来,代表的可是圣上,本宫可不敢受你这个大礼!”

顾渊闻言禁不住讪然,虽然宇文远说的是玩笑话,但是自己这回的确有点小题大做了。

当然顾渊来永昌宫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探病这么简单,须知眼下储位之争已经愈演愈烈,三皇子近来频频出入大司马魏程的府第,隔三岔五地在永寿宫宴请朝中文武百官,大有和永昌宫分庭抗礼之势,而宇文远这边却以养病为由没了动静,宫廷中有关二皇子儿女情长、纵情美色的传闻更是让顾渊这个老丈人如坐针毡、片刻不得安宁,所以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和宇文远商讨对策。

宇文远怎会不知顾渊的真正用心?不过他并不急于让顾渊出面,皇兄宇文志尸骨未寒,要是贸然提出立储的建议必然会招致非议,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沉住气,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

于是宇文远命人在花厅设宴,和顾新颜一起盛情款待顾渊,以弥补当日怠慢之过,同时让顾新颜享受父女团圆的天伦之乐。

席间,宇文远殷勤地为顾新颜夹菜,直说顾新颜这些时日照顾自己辛苦劳作,要多加进补才行。

顾新颜生怕顾渊看出破绽,只能羞红了脸,顺从地接受宇文远的温柔体贴。

虽然见女儿和宇文远一副恩爱情深的模样,但是顾渊却始终觉得两人之间少了点什么似的,女儿新颜动作生硬,眼眸中对宇文远的体贴入微并无多大喜悦之意,两人相敬如宾,反倒显得有点貌合神离。

知女莫若父,新颜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她的脾气一向执拗,认准了的人和事轻易不会放弃,更何况宇文志和她从小青梅竹马!要她彻底淡忘宇文志谈何容易?事实上要不是圣上下旨,她才逼不得已身披嫁衣嫁给宇文远为妃,虽然她嘴上没有抱怨什么,但是他体会得到女儿心中的矛盾和无奈,要她在短时间内改变心意,像传言中的那样和宇文远成为一对情深意笃的交颈鸳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能这样相敬如宾已经算是不错的情形了。

不过宇文远对女儿的情意却显而易见,不容顾渊置疑,尽管心里有很多疑团要问女儿,可是当着宇文远的面顾渊也羞于启齿,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这个做父亲的除了祝福女儿女婿甜蜜美满之外就只有想方设法助宇文远顺利登上太子之位了。

“二皇子,最近永寿宫动静不小,你可要多加留意才是,千万不要让永寿宫占了先机!”顾渊最终还是没能沉住气,小声地提醒宇文远。

“岳父大人,今日我们只叙天伦,不谈国事,来,干杯!”宇文远不以为意地笑着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你我翁婿今日一醉方休。”

花厅不比书房,人多眼杂,永昌宫里多的是宇文齐的耳目,就像他在永寿宫安插的探子一样,一言一行都需要小心谨慎,以免走漏了风声。

尽管他卧病在床,但是三皇弟宇文齐最近的行踪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父皇提出立储事宜之前,他必须韬光隐晦,以不变应万变,按照祖制,他比三皇弟更有资格问鼎储位,加上顾渊这个宰相老丈人,他夺储的胜算无疑又多了三分。

见宇文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顾渊欣慰地暗自庆幸,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二皇子看似桀骜不驯,却沉着冷静,远比费尽心机笼络朝臣的三皇子宇文齐有谋略多了。

“二皇子吉人自有吉相,只要二皇子身体康健,和新颜心心相印,白头偕老,老臣就心满意足了。”顾渊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明明对太子之位非常在意,却刻意只字不提,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之道吧!顾新颜听着宇文远和父亲之间一来一去的对答,顿时觉得面前的美酒佳肴索然无味起来。

察觉到顾新颜眼中的不屑之色,宇文远突然指着花厅内一盆盛开的山茶花问顾渊:“岳父大人,你看我这里栽植的山茶花和永福宫的山茶花比起来孰优孰劣?”

“这个……”顾渊没想到宇文远会突然提起宇文志的永福宫,顿时有些尴尬地红了脸,难道宇文远是在借机暗示他新颜的心还没有从永福宫转移到永昌宫来吗?可是女儿的心思又岂是他这个做爹爹的能够左右的,纵然他有心帮忙也帮不来啊!于是顾渊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老臣不太懂这些花花草草,只是老臣觉得只要用心栽培的话,山茶花在哪里都会盛开的。”

“嗯,岳父大人所言有理,要是永昌宫的山茶花能够早日开花结果的话就好了。”宇文远若有所思地瞄了眼一旁顾新颜不太自然的笑脸,别有用心地叹息。

只要顾新颜早日为他诞下麟儿,太子之位就唾手可得,又何须如此大费奏章地和三皇弟斗志斗勇,落个有可能兄弟阎墙的结局?

一言惊醒梦中人,顾渊立时明白了宇文远的话中深意,不由捋须笑道:“二皇子说得是,虽然山茶花今年的花期已过,但是开春之后说不定就有好消息了,你说是不是呵新颜?”

顾新颜冰雪聪明,当然知道宇文远心里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只是这男人也太不择手段了吧?居然借住爹爹顾渊把歪脑筋动到她的身上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她也不得不佩服宇文远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其人心思深不可测,不是她这个女流之辈可以度量的。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她顾新颜为皇家诞下皇孙,圣上龙颜大悦之下太子之位岂不是宇文远的囊中之物了?不费一兵一卒就一举问鼎太子之位,这对宇文远来说简直是十全十美的良策妙计!只是宇文志尸骨未寒,死因不明,她怎可轻易将真心托付给这个比狐狸还狡诈的男人?一旦和他有了孩子的牵绊,到时候想要抽身就难如登天了。

酒宴过后,顾渊就起身告辞,宇文远为了让顾新颜父女有独处的空间,推说身体不适,让顾新颜送顾渊出宫。

如烟紧跟顾新颜身后,看顾渊一脸高兴的神情,她实在不忍心告诉他小姐和二皇子之间的真实情形,要是让宰相大人知道小姐大婚当晚刺杀二皇子的话宰相大人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如果再让宰相大人知道小姐至今还是清白之身的话宰相大人定然气得当场昏过去不可。

于是如烟只能闷声不吭地听顾渊一遍遍劝慰顾新颜,让她珍惜和二皇子来之不易的缘分,好好地为皇家开枝散叶,将来母仪天下为顾家光耀门楣,

顾新颜为了让顾渊安心,只好假意应承下来。

直到顾渊的身影去远了,顾新颜才长叹一声,转身折返永昌宫。

如烟欲言又止,想要劝说顾新颜几句,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姐连宰相大人的话都不听了,自己一个小小的丫头又能有多大的分量呢?

顾新颜走在回永昌宫的宫道上,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永福宫,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孤单无助。

宇文远就是宇文远,不可能像宇文志那样毫无保留地宠爱她,单纯地把她视为红颜知己,她怎么能奢望宇文远对她付出真心真意呢?对宇文远来说她只不过是一颗通向太子宝座的棋子而已,是她的错觉吗?每当他默默凝视她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澄澈和干净的,不带一丝杂质,温柔如水,缠绕在她的梦中,让她无法忽视他在她身边的真实存在。

在她刺伤他后他没有怨怪她,而是像一个很久没有得到照顾的孩子似的黏着她,索要她的温情和关怀,然后在她的陪伴下心满意足地渡过漫漫长夜,他没有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更没有强迫她尽妻子的义务,他期待着她的心能容纳他的那一天,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眼神交错演绎着渴望和失落的复杂情绪。

多么希望有一个厚实的肩膀可以让她安心地依靠!

不知不觉中顾新颜已经绕过永昌宫,来到昔日和宇文志玩耍嬉戏的九曲回廊,以前从不觉得这份记忆有多珍贵,可是如今回味起来却异常苦涩,曾经单纯地以为宇文志就是那个注定要和她携手一生的男子,可是如今真正将陪伴她走过下半生的却是那个令她分不清敌友的宇文远。

志当存高远,志哥哥在血字丝帕上留的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圣上一见丝帕上的血字就下旨将她许配给了宇文远,这真的是志哥哥的遗愿吗?

顾新颜愁肠百结地眺望着永福宫紧闭的门扉,一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

“小姐,这里风大,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二皇子担心。”如烟担忧地看了眼神色哀戚的顾新颜,柔声劝道。

二皇子特别嘱咐过她,让她寸步不离小姐左右,最好别让小姐去永福宫睹物思人,徒添烦恼,连她这个丫头都看得出来二皇子对小姐的用心,为什么小姐却偏偏看不到呢?

“担心我?傻丫头,他真正在乎的是太子之位,不是我,如果我不是宰相之女,他绝不会纳我为妃的。”顾新颜自嘲地说,如果不是她还有一点可以利用的价值,宇文远又岂会要一个心中装着其他男子的女子为妃?

“纵然你不是宰相之女,本宫照样会纳你为妃,我宇文远还不需要靠一个女人登上太子之位。”顾新颜话音刚落,宇文远就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身后。

刚才在花厅借由顾渊给顾新颜施加压力,看来适得其反,是他太急切了,明知顾新颜心中还无法忘记宇文志,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结果反而让顾新颜离自己越来越远!

听到顾新颜自怨自艾的话,宇文远心中也不好受,为她默默地付出真情,却得不到她的一点回应,难道他在她眼中真有那么不堪吗?要不是他放不下迟迟不归的她,他是不是永远听不到她的真心话了?

“二皇子,王妃只是一时气话,您千万不要当真……”如烟没有想到宇文远会寻到这里来,顿时苍白了脸色,替顾新颜解释。

“如烟,你且退下,我和二皇子有话要说。”顾新颜冷然地打断如烟的话,既然撕破了窗户纸,那么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如烟欲言又止地看看一脸决绝的顾新颜,再转头看看面色难看到极点的宇文远,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退到一边去,远远地关注着回廊这边的动静。

宇文远和顾新颜两两相望,尽管身在咫尺,彼此的心却在天涯,找不到交集的点。

“新颜,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统统都说出来吧!我洗耳恭听。”宇文远径自在回廊上坐了下来,一副今日不把话说完就不罢休的架势。

“好,说就说,宇文远!你敢说你娶我没有半点私心?我和你皇兄虽无婚约,却盟誓在先,你敢说你心中毫无芥蒂?”顾新颜不甘示弱地在宇文远对面坐下来,反诘的话连珠炮似的冲口而出。

“我有私心,虽然我不屑借助你爹爹在朝中的势力往上爬,但是我也不想与你爹爹为敌;至于你和皇兄的事,我根本不介意,但是我承认我有点嫉妒,嫉妒你的心里始终只有故世的皇兄,却容不下眼里只有你的我……”宇文远第一次在顾新颜面前敞开心扉,一向心高气傲的他为了在喜爱的女子心底挖一个角落留给自己,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承认自己倾慕她,非常非常在意她!

这个男人说什么?他说他眼里只有她,难道她在他心里并不只是一颗棋子?顾新颜有些惊讶,有些动容,望着宇文远深邃如海的眼眸,顾新颜的心开始剧烈地狂跳!似乎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过她冰冷的心田,让她不由自主地融化在他炙热的目光下。

“我有什么值得你……”顾新颜喃喃地低语。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你只需明白我宇文远现在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仇敌!”宇文远最不喜欢的就是看到她眼中的狐疑和防备之色,好像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

才见识到他温柔的一面,转眼就又换上这张不可一世的面孔了,顾新颜不知道自己是该气他还是该笑他,只听说女人变脸变得快,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变脸比女人还要快!

不过顾新颜却听清楚了宇文远最后一句至关重要的话,他说他不是她的仇敌,莫非他在提醒她害死宇文志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那么你能否告诉我,谁是我的仇敌?”顾新颜见宇文远起身欲走,连忙拉住了他的袖管追根究底。

虽然心底因为她扯住他袖管的动作而暗暗欣喜,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副不耐烦的语气。“目前没有答案。”

“你在暗中调查是不是?”顾新颜不死心地追问,如果他在意她的话,他应该说到做到,实践当初答应她的承诺,他说过只要她愿意嫁他为妃,他就替她查明宇文志的真正死因。

宇文远不答话,甩了顾新颜径自往前走,只要话题一牵涉到皇兄,她的反应就出乎寻常的激烈,这让他莫名地来火。

“这些天拜你所赐,我一直卧病在床,哪有心思管这件事?”宇文远蓦然转过身,没好气地质问顾新颜。

顾新颜没想到他会突然停步转身,身体惯性地撞入宇文远的怀中,宇文远下意识地抱住顾新颜倾斜的娇躯。

身体碰撞出异样的温度,心灵的隔阂因此而拉近,冥冥中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牵引着他们不经意地闯入对方的世界。

他是毓庆朝最娇贵的二皇子,将来有可能龙飞九五,睥睨天下,比她貌美的女子数不胜数,为什么他独独对冷若冰霜的她情有独钟?

她是艳丽出尘的宰相之女,更是皇兄宇文志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若非世事变幻无常,纵然他身份尊贵又如何,性情刚烈的她岂肯心甘情愿嫁他为妃?

“新颜……不要让我等太久。”望着怀中的佳人,宇文远压抑着胸中奔腾的情绪,暗哑了嗓子。

“只要你查明真相,我一切都依你。”顾新颜孤注一掷,决定相信眼前这个狐狸一样变幻莫测的男子,无论他给的答案有多残酷,她都会以身相许。

“我不但要你的人,更要你的心!”宇文远扶正了顾新颜的身体,信誓旦旦地说。

顾新颜羞红了脸,没有回应宇文远霸道的话,只是一颗心依然乱了规则,如小鹿乱撞般咚咚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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