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豪门恩怨
偌大的歌剧院里，黑压压地坐满了观众，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出，尤其是听说台上那个袅袅娜娜如误堕凡尘的杨柳仙子其实是个东方美少年时，大家的兴趣更浓了，目光变得更惊艳更钦佩更挑剔！
辉煌舞台上在表演她的作品，叶幽铃却坐在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清铃子就坐在她的旁边，寸步不离，像看管着一个死囚犯。
清铃子点燃一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他似乎忘记了剧场里禁止吸烟的规定。
浓浓的烟味呛得叶幽铃直咳嗽，狠狠地瞪着清铃子，表示强烈的不满。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清铃子笑着吐出一个烟圈。
“什么事？”叶幽铃死死盯着那个烟圈，目光有点椎心泣血。
这么完美的烟圈，他的吸烟史有多少年了？
“你对他有什么感觉？”清铃子的下巴朝台上舞者一点。
“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无聊！”
“你要不说的话，我只好继续无聊地抽烟。”
“你——”
叶幽铃的情绪本就在崩溃的边缘，此时恨不得尖叫起来！
“如果我说，”清铃子低低地道，“他不是闻人花丝，他是闻人花药，你肯相信吗？”
叶幽铃没什么反应，她可能没听见，也可能装作没听见。
清铃子低低一叹，为什么不肯相信呢？
那一天晚上，少年舞者对他说，清铃子，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那一晚，天地逆转！
可是，发生了那么离奇的事情，他并不觉得有何惊讶！
因为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在演艺界唯一号称百年天才的人！
既然能够成功扮演卡西莫多，难道就不能够成功扮演自己最熟悉的孪生弟弟？
人们真正把闻人花药同花瓶摆开来看的是他十七岁时的现代舞台剧《巴黎圣母院》，他出演的是卡西莫多，那是他首次挑战西方舞台剧，让人们震惊的是，在舞台上，他并没有将自己化妆成钟楼怪人的丑陋模样，而是通过最顶尖的演技去表现卡西莫多的内心世界，让别人觉得他就是钟楼怪人，他讲述的就是卡西莫多的故事——以那样天然的东方美貌去挑战西方以貌丑闻名的钟楼怪人，彻底颠覆了人们心中以前那种以无敌的美貌加上妖艳的造型才获得轰动的印象，让人们真正领教到了何谓演艺界的百年天才！
人们不明白的是，他既不是舞台世家出身，出道前也没有任何经验和功底，为什么会在舞台上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
现在看来，清铃子想，也许得益于他的先天条件吧？
闻人花药具有一种强烈的易于接受心理暗示的特殊体质，这非常有助于他的表演事业，他曾成功出演过一个耳聋目盲的变态美少年，后来媒体让他谈谈拍摄过程中感触最深的是什么，他说自己最进入角色的那一刻，真的听不到周围人在说什么，眼前真的是一片漆黑，当时吓得要死，就在那一刻真正理解了这个角色心中的恐慌！而这篇报道登出来后，大多数人觉得他说得太夸张了点，不就是演戏而已吗，怎么会突然间真的耳聋眼瞎呢？
不过，如果请一个心理学家来分析的话，他会说，在自我暗示的作用下，一个正常人是可以突然耳聋眼瞎的，因为大脑管理视觉与听觉的相应区域的机能受到了扰乱，形成了一个病态性的抑制中心，使神经细胞丧失了正常工作的功能，它们不再接受传来的信息，当然不能对这些信息做出反应。
人的意念力是相当可怕的，尤其是这种自我暗示力量，在真央军校上心理课时，他经常听教官讲这一类的心理案例，比如，一个人走进了一个冷藏间，无意间被关在里面，开始他并不在意，也并未感到寒冷，后来他看到了“冷冻”二字，心里顿时紧张起来，觉得自己会被冻死在这里，越想越怕，越想越冷，最后蜷缩成一团，在惊恐中死去。其实，那个冷藏间是废弃的，寒气根本不足以置人于死地，他完全是死于自我暗示的作用，经医院诊断，他是因惊恐而导致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血管发生障碍，心功能坏死而导致死亡的。
闻人花丝的死对闻人花药的打击太大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到哪里都找不回来了，他只有把自己变成闻人花丝，用强烈的自我暗示力量告诉自己，自己就是闻人花丝！
这个角色是百年天才演艺生涯中最成功的一个，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没有一个人能看出这是在演戏，包括百年天才自己！
但是，入戏的人终究是要出戏的，他内心最深处的性格与情感还是属于闻人花药，所以，他放不下即将参赛的《宫墙柳》，他不由自主地靠近那方舞台，因为他对那些东西的感情是深入骨髓的，永远也抹杀不了！
那么，叶幽铃对这个“闻人花丝”又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么一心一意地想杀了他，可见她有多么仇恨舞台上的那个少年！可是，既然她那么爱闻人花药，口口声声地说是天才之间的共鸣，两个人是用灵魂在深刻交流着，把“爱”说得那么伟大神奇，面对那个本身就是闻人花药的少年时，她难道就不觉得有几丝莫名的亲切与熟悉吗？难道不觉得那个少年冥冥中对她有一股难以理解的吸引力吗？
舞台上的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主人公柳子鸾痴痴不舍地看着自己不满五岁的娇娇儿，在那娇痴天真的童颜面前绝决地端起了酒杯，饮下皇后赏赐的鹤顶红。
拖曳着长长的月色绫带，汉宫第一美人缓缓地步入了她生前最爱的一片杨柳林中，倚着溪边一棵枯柳，静静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天尽头，徐徐地传来了一缕悲凉的笛声，哀哀切切，冷愁无限。
何处楼台？谁家冷笛？
柳子鸾迎风听笛，恍恍惚惚地想起了自己的在溪边杨柳中的翩然独舞的少女时代，知道那段岁月永远不会再重来了，终于，长睫一合，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一枕黄粱梦啊……”
一枕黄粱梦，苦泪点点滴，场内的观众，已经有很多人在悄然抹泪了。
演戏的疯子，看戏的傻子，清铃子冷然一笑，不知不觉又掏出了一根烟。
叶幽铃“嚯”地站起身来，呕吐似的紧紧捂住口鼻，狠狠瞪了他一眼，看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猛力将坐在靠过道边的他撞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剧院。
她怎么了？清铃子拿着烟愣了好一会儿，他朝演出快要结束的舞台上茫然一瞥，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连忙拔腿去追叶幽铃。
天台上，月华皎洁，凉风细细，叶幽铃站在护栏外，看着脚下的灯光。
万家灯火燃烧着夜幕，像一片微波荡漾的橘黄色的海洋，她痴痴地盯着那些灯光，看了很久很久，那些光晕真美啊，还有那些，从光晕里传出来的声音……
叶幽铃的自杀企图让寻觅而来的清铃子立刻意识到了闻人花药有危险！
难怪她一直没有行动，原来是遥控杀人！
少年立刻转身急走。
叶幽铃站在护栏外大喊，“你去也没用的！玉人想杀的人，谁也救不了！”
玉人想杀的人，谁也救不了……
清铃子刹住脚步，“你去救他！你去改变玉人的主意！你不相信也得相信——他不是闻人花丝，他是闻人花药！”
“他是……闻人花药……”
情绪波动中的清铃子居然没有察觉到叶幽铃的反常反应，“是的，他是闻人花药！而且，他以后再也不会轻易离开你了，梨花镇已经没有人需要他回去了，除了那方舞台，他无处可去，所以，他会和你在音乐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叶幽铃悲伤地摇摇头。
“我再说一遍！”清铃子厉声，“他真的是闻人花药，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我相信他是闻人花药。”叶幽铃语声出奇幽忽，“在剧院听到你那句话时，我就相信他是闻人花药了……”
“那你为什么？”
“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已经惊动了玉人，玉人想杀的人，谁也救不了！”
“可是，他不是闻人花丝，他是你最爱的闻人花药啊！”
“清铃子你怎么还不明白？”叶幽铃望着少年，声如死灰，“无论闻人花丝还是闻人花药，都是玉人要杀的人！”
“为什么？！”清铃子终于控制不住地怒吼起来，“为什么妈妈不肯放过他们？！妈妈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什么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妈妈到底在害怕什么？！
一代悲剧音乐家悲伤地笑了，清铃子啊，你妈妈害怕的东西，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九大家族的首位女君登基前后的风风雨雨，一直是家族成员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对于那个功败垂成的野心孤女闻人蕊的遭遇，人们渐渐有了几分同情心，私底里暗叹这一代女君主的寡情凉薄——那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弟弟，血管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风云十九年，她的权力已经很稳固了，她的继承人已经很出色了，无人可以撼动她这一脉，她居然还不同意那一对从小流浪在外的亲兄弟认祖归宗！
这是世人眼中的玉人与闻人蕊之间的恩怨。
而世人能看到的，往往都只是表象。
对于世间滚滚而来的骂名，玉人是有苦说不出的，当年赶走闻人蕊，不让弟弟进家门，固然是不想让大权旁落，但那场骨肉夺位之战中，真正过分的人不是她，而是闻人蕊！
玉人小姐雄才大略，巾帼不让须眉，她确实想当个史无前例的女统帅，但她从未觉得闻人蕊肚子里的那个尚未成人形的胎儿会对她造成多大威胁，从未想过要通过什么手足相残的手段去达到目的，因此，她也从没想过要去加害闻人蕊以及自己尚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而且，恰好相反，一直身为独生女的玉人小姐很欢迎自己弟妹的到来！
然而，闻人蕊争权夺利的心摧毁了她的这份真诚期待！
为了从玉人小姐手中夺权，毫无背景的孤女闻人蕊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是个医学天才，虽然娇小如兔，手中的刀并不亚于杀手的刀，而且，杀伤力更强——连玉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卵巢是什么时候被摘除的！
失去了卵巢，即使这位女储君将来大权在握，也永远诞不下自己的继承人，九大家族终将属于她的异母弟弟——闻人蕊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但是，天珠兰图.玉人岂是忍气吞声甘于听从他人摆布之人？她一向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使这个庞大王国落在一个与天珠兰图嫡系血统毫无关系的外人手上，也不愿让闻人蕊的儿子来继承！她宁愿有生之年承受各种各样难听的骂名，也不愿说出“闻人蕊让她永远无法诞生继承人”从而让闻人蕊的奸计得逞！
她平生最忌讳的就是清铃子的身份被发现以及那两个阴魂不散的弟弟会凭借着什么机会而靠近九大家族！
这就是清铃子一直不理解的为什么玉人对两兄弟一定要赶尽杀绝的原因！
清铃子不是她的亲生儿子，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无论现在做得多么绝密，清铃子的身份或许迟早会被有心人拆穿，如果那个时候闻人花丝或闻人花药还活着的话，分家中的元老们一定会废清铃子而立这对兄弟，哪怕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如清铃子，可他们拥有最纯正的嫡系血统，在继承权方面何其名正言顺！那个时候，一切都回到了起点，玉人苦苦守护着的这座江山将不费吹灰之力地回到了闻人蕊的儿子手中！
玉人不会甘心的！闻人蕊为了让自己儿子继承这个家族，竟然割掉她的卵巢，让她变成那样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她已经痛了十九年，如果还让闻人蕊的奸计得逞的话，她会死不瞑目的！
“清铃子，你过来，”女子的黑裙在护栏外摇荡，“再靠近一点。”
清铃子慢慢走过去，他不知道叶幽铃要干什么，但凭直觉，她不会伤害他。
很有骨感美的艺术家的手指慢慢抚上少年的脸庞。
为什么妈妈不肯放过他们？！妈妈到底在害怕什么？！为什么非得赶尽杀绝不可？！
妈妈到底在害怕什么……
或许，清铃子，你应该问，你妈妈到底在恨什么！？
你妈妈的杀心或许并不来源于害怕那个有着天珠兰图直系血统的少年会最终得到这座江山，而是来源于，她对闻人蕊的痛恨！
君临天下，威风凛凛，憔悴心事，有谁知怜？
那个至高无上的女子，站在天界的最顶端，她比任何人都痛苦，别人却看不到！
她的痛苦或许并不来源于自己亲手葬送了天珠兰图家族的直系血统，她成为了家族的千古罪人；她最大的痛苦，或许是，自己永远也作不了母亲！
她并不只需要一个继承人，或许，她更想当一个母亲！
因为，从自己体内分出来的生命，一点一点萌芽，是一道多么美丽的风景……
闻人蕊却让她永远看不到这么美丽的风景了！
抚着少年十七岁的脸庞，女人苍白一笑，嗓音缠绵，“我死了，你会想念我吗？”
从小就习惯了这个骄傲冷淡古里古怪的姑姑对自己的莫名敌意，临死之前，她却突然对自己如此亲昵，而且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母性温柔，清铃子有点手足无措，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有点，舍不得她死……
少年微微垂下眼眸，“……我不知道……”
“你会想念我的，是猛然之间想起了我，你会哭的，是十倍奉还的眼泪……”
冰凉的指尖离开了少年的眉心，女子微微一笑，向后倒去。
夜空中出现了一只黑蝴蝶，地上万民仰头观望。
冰冷而寡情的风，尖利地笑着，自衣袖间飞掠而过，叶幽铃闭目微笑，不需要惧怕的，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令她害怕了……
知道得太多的人是悲惨的！
十九年前，她和哥哥卷入了那个天大秘密，豪门子女，年少轻狂，把生活当成了游戏，一场帮助玉人惩罚闻人蕊的游戏，满怀着好奇心与正义心参加，直到清铃子出生后，看到年仅十九岁的玉人小姐的一夜白头，才知道，并不是每个在生活中呼风唤雨的人会把生活当成一场游戏的，有些人，是很认真地对待生活中的痛苦！
十九岁的叶清铃，十九岁的叶幽铃，忽然间长大了，忽然懂得了害怕，忽然懂得了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当权者手中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把生活当成游戏的人势必遭到命运的惩罚，玉人小姐不想自己动手，等着他们自己干干净净地自行了断，用自己的尸体永埋那个秘密！
哥哥首先有了这个觉悟，所以，在那场劫难中活下来的，是十二岁的清铃子。
可是，她不愿意死，她在寻找一切机会改变玉人的想法！
她把压在最底层受活罪的闻人花药拉进自己的世界里来，试探玉人，反抗玉人，竭尽全力地让玉人接受闻人花药，让天珠兰图家的嫡系血统的绵延战胜玉人对闻人蕊的仇恨！
然而，她失败了……
故事暂告一个段落，李朝颜喝水休息。
东方荼蘼突然一声惨笑。
“你怎么了？”她失声问道。
“昨晚，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留意关于女人卵巢那方面的知识吗？而且，你也说过，兰皇对女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且，兰皇也曾告诉过你，她不是个女人，她还告诉你，她恨我们，而且，今天我也告诉了你，我妈妈其实也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现在，你应该猜到我妈妈与兰皇之间的恩怨了吧？”
李朝颜的手一抖，哗，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会吧？！
东方荼蘼后退一步，捂住半边脸，惨笑连连，“多么不可思议——是不是？”
“……”
“我知道念故事很辛苦，而且，这本《绿洲》我早已看过了，但我还是每天缠着你念，我们一起经历这个故事，只希望你能快点念到这个地方，就好像喝酒可以壮胆一样，我想借这个故事壮胆，把这些令我快要发疯发狂的秘密全部都告诉你！”
李朝颜前所未有地震惊！
“我妈妈，简直就是这个故事中的闻人蕊；兰皇，简直就是这个故事中的玉人！”
“不会吧……”李朝颜喃喃自语：“现实生活中怎么竟真有这种事？”
“兰皇恨死了我们母子三人，但是，她没有像玉人那样做得那么绝，没有对我们做过任何经济上的压迫，也没有像天珠兰图.玉人那样抱养了一个清铃子，甚至，妈妈死后，她看我们兄弟俩还小，还亲自来接我们回家；只是，她一眼便看出了我知道全部秘密，知道妈妈和她之间的恩怨，所以，她无法坦然地接受我，所以她把我留下来了，让我自生自灭，让我替我妈妈赎罪……所以我对你说我是神之弃偶，兰皇永远也不会让我回东方家，因为我是为赎罪而生的人，如果驿梨得到她的爱，那么，我就必须承受她的恨，否则，当年的事对她就太不公平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驿梨死了，而你和她一样，都没有诞生后代的可能，东方家就要断根了，她要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我也不知道。”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会把全部的怨恨都发泄在你的身上，无论是她对驿梨的恨还是她对自己的恨！”
“这是肯定的，她一早就判定了我的命运，我是为赎罪而生的人。”
“她连绝育那种手段都使得出来，她会不会采用更偏激的手段？”
“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