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最终还是强自镇定的写了一首咏月诗,文采立意非常一般。国公府虽然日渐式微,然而终究也还是有几分体面。加之又有吟歌、静岚等人求情,云贵妃和宁王妃也有不欲开罪国公府,只道能在这样的压力下作出诗来,也确是个能耐的,于是这抄袭之事便也算揭过一页了。
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昭华的第一梦,自然也是没法实现了。诗会的冠军,既不是静岚也不是吟歌,而是自幼养在太后膝下的吴王遗孤云溪郡主,她是在今日和三皇子等人一同前来观赛的,一时兴起也加入了比试。
吟歌前世并未见过这位云溪郡主,只知道她嫁给了三皇子赵闫,在自己临死之前,是呼声最高的皇后人选。今日一见她本人,便觉得眼前一亮——“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
这是个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人忽视的美人儿,她的美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妖,少一分则素。她润泽氤氲的眼睛里、时常带着一抹幽幽的轻愁浅忧,让人只想捧上世间最好的所有换她一展欢颜。
这样的女子,只需这么静静的往这里一坐,便是一道夺目光华。所谓的才艺,对她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第三日的“书、棋”比试,静岚受伤不能参加,吟歌知道昭华在这两场取胜无望,索性弃了权陪静岚在百花园里赏景游玩。
静岚知道吟歌的棋艺不错,却并没有为吟歌放弃比赛之事提出半句异议。而吟歌虽然确信静岚的书法能够夺冠,也不再为她受伤感叹可惜。
日光澄亮,微风徐徐,百花园中桂花满飘香。此时大家都在翩跹楼参与或者是观看比赛,整个园子里静悄悄的,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说话。
自重生以来,屡次被暗害,又得知了那些残酷的真相,吟歌的心里,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快活。此刻能和知心好友走在优美如画的景色里,实在是难得的轻松。
吟歌深吸一口气,感慨道,“与其庭院深深锦衣玉食,不如山花满头终是自在!”
静岚微笑点头,却并没有附和她的话,“然而生在山间的乡人,终日只顾着闲情劳作满足温饱,哪里还有半分自在可言?只有衣食无忧的人,才会有贪看美景的闲情逸致!”
“所以,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罢?”吟歌叹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安逸与自由,根本就不能同时拥有啊!”
静岚默然,许久才笑道,“却也不尽然,若有朝一日我们能得到真正的安逸,那么其实也就已经拥有了自由!”真正的安逸,其实就是自由。
“真正的安逸吗?”吟歌苦笑,“静岚姐姐觉得有可能吗?”身为世家女子,在闺阁中要修身养性,嫁入夫家则要相夫教子,这一生都被囚居在高墙深院之中,自由不过是奢望罢了。
静岚语气温柔,“阿吟觉得,真正的安逸是什么?”
见四下无人,吟歌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嘴角多了几分嘲弄,“对于大多数女子来说,当然是得遇一良人,从此后琴瑟和鸣、家庭和美!”前世她也这么认为,然后终究事与愿违。如今她已经不指望能依靠旁人。
“阿吟所言不错!”静岚颔首,见她面带不屑,便莞尔道,“阿吟此刻想必是在想,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侥幸得遇良人!”
吟歌眼睛张大了些,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确实如此,不过,”静岚微笑,神情多了几分揶揄,“若是阿吟这样聪明可爱的好女子,自然能得到未来夫君的珍惜!”
若是一般女子,听了这话必然会脸红,可吟歌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静岚姐姐觉得阿吟值得珍惜,旁人却未必!”
“那是因为阿吟你没有把我当旁人啊!”静岚摇头,停住脚步正色的道,“在没有真正了解你之前,我也觉得你粗鲁无礼不值得结交,可如今我们不是相谈甚欢吗?只要阿吟愿意让对方看到你的好,又怎么会被人错待呢?”她知道吟歌性子倔强,对于不喜欢的人从不主动攀交,这几天除了去自己的房间就一个人闷在屋里。而她不久便要入宫选秀,只怕少有机会能够再见,说这番话也是想让她变得开朗一些,以后能有好人缘。
可是如果对方闭着眼睛、堵住耳朵,你便是天仙又能如何?吟歌虽然并不赞同她的话,却知晓她的好意,便转移话题道,“阿吟以后会怎样还很遥远,只阿吟相信,以静岚姐姐的温柔娴淑,定然能够获得幸福!阿吟也在这里祝愿姐姐从此一帆风顺!”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百花园,不知不觉走进了旁边的一处松林,林中有一座精致的竹楼,上书“随意居”三字。雀儿前去打探,得知是用来歇脚的茶舍。
静岚好笑,“茶舍建在林中,只怕会人迹罕至吧?”
吟歌却道,“既是‘随意居’,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字。此处不比外间,又不是盈利的酒家,有缘来着是客,无缘不见其踪罢了!”
造得这般精致,感觉更像是私家宅子,不过并未听说这百花园之中还有谁建屋而居,她们便也没有多想。身后跟着丫头和护卫,百花宴期间守卫森严,两人也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走了半日也累了,便上去歇歇脚又何妨?”
一名小童引了她们进门,将她们带到视野开阔的二楼,添了茶水便退了出去。雅室内布置清雅,香炉汩汩生烟,屋子中央是一架凤尾古琴,高几上则摆放着茶具和一副棋盘。
整栋楼都是静悄悄的,想是只有她两位客人。
“咦?是谁摆了这棋局?”坐下喝了一口茶,吟歌这才发现棋盘上竟有棋局未解,顿时来了兴趣。
静岚仔细看了看,“白子分明无路可进,胜负已分!”
“不然!不然!”吟歌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伸出几个手指在案上敲了几敲,拈了一枚白子在棋盘中放下,“‘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来,我们继续把这一局下完!”
“我虽不如你擅棋,却也看出你走的这一步,分明是自寻死路!”静岚见她胸有成竹,不免也有些好奇,执了一枚黑子紧逼其上。
几步下来,吟歌连连后退,静岚步步紧逼,眼看黑子几乎就要将白子吃尽,却出其不意的被她反面包围,然后局势陷入两面僵持。
“平了!”静岚对吟歌拱手一拜,“诱敌深入、声东击西,这样的残局也能起死回生,阿吟棋艺高超,静岚佩服!”
吟歌却回忆起方才的棋路,有些遗憾的道,“若是方才我那一步我这样走,后面应是可以反败为胜的!”说着又将棋盘摆回那一步,再一步步同静岚演示起来。果真如她所说,只是一步之差,便能大获全胜。与方才迂回的以退为进、相互制约来比,这一次吟歌却是直接以自伤换生机,大开杀戒后翻转了全局。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步太险!”静岚叹气,“只怕一般人想都不敢想,阿吟当真胆识过人!”
“一般人就算想到了,也不敢这样走!”吟歌将棋子摆回原样,“我方才也是犹豫不决,到了最后才又毁棋重下!”这就像是她两世的人生观,前世她隐忍至死,今世她畅快反击。
吟歌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了无限的勇气,一时兴起,便起身走到古琴前坐下,开始信手拨弄琴弦。正是静岚前夜所奏的《阳春白雪》,淡淡的喜悦被她演绎出了明丽的欢快。
她的琴音方落,忽然有一缕悠扬的笛音自隔壁传来,正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凤求凰》。曲音热烈又缠绵,柔情里自有一股毫不掩饰的强势,这简直是一个对卓文君势在必得的司马相如!
吟歌和静岚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惶然。这样大胆而热情的笛音,分明就是在对人表白。而刚刚只有她弹了一首琴曲……
竟然在这里遇到登徒子了!吟歌急忙对静岚道,“时日不早,我们快些回去吧?”
静岚哪有不应的道理,点头拉了吟歌的手就往外走。经过隔间的时候,里面的笛音依旧流畅自然,只是徒然又高了几拍,像是知道她们要走,故意同她们打招呼似的。
好在对方没有直接出来堵人,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两人回去的路上步履匆匆,简直是落荒而逃。
静岚只觉得后怕,又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谁,竟然这么直接……”
吟歌咬唇不语,不知怎么的,她听到这笛音,竟然想到上次在明净寺外的山林里、和外祖父一同听到的那一曲清音。
静岚只当她害怕,安抚道,“阿吟不必担心,用乐音表白心意实属常见,对方虽然大胆、却也还算知礼,既然没有得到回应,想必也不会再纠缠于你!”
吟歌回过神来,绞了帕子没好气的道,“若是知礼,怎会奏出这样让人误解的曲子来?”
静岚见她似怒似羞,一张俏脸红生生的与平日的镇静大相径庭,便捂嘴打趣道,“阿吟莫要生气,想必那人也是情难自禁才唐突了佳人!”
吟歌瞪眼,“什么情难自禁?是男是女都还不知,听了一曲琴音就乱表情,实在荒唐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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