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到死的时候才又重新想起苏然,但其实他一直活在我的心中吧,所以我才会爱上林书田。
去年我进了机械厂,在那里我认识了林书田。
“以后你就跟着林工吧。”
面前一个高高瘦瘦,双眼如墨玉般的儒雅男人冲我点头笑笑。
我盯着他那双眼,虽是隐在镜片后,却是那样的好看:“林老师你好,我叫苏湘。”
林书田对谁都很好,他在厂里的人缘极好,就因为他是个大好人。
我跟着他实习,说好听点是助理,其实就是个小徒弟。我这个小徒弟,因为那双墨玉眼,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师傅。
林书田是有家室的,对他的这份莫名的爱叫我有些难受。不看见他的时候,我不会思念。可一见到他,一盯住他那双眼,汹涌如潮的思念就快把我吞没。
可他,明明就在我面前,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念。
有一回,我跟着林书田一齐下班,在厂门口遇见了他的老婆。
他的老婆是个身材高挑匀称,长发清丽,神情有几分高傲的女人。
“荷秀,这是我的小徒弟苏湘。”
“苏湘,这是你师母。”
我心里虽是醋意难消,面上却仍是笑盈盈地伸出手:“师母你好。”
师母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半响,她开口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苏湘,我是褚荷秀。”
“嗯,我记住了。”我又抬了头伸出去的手,再唤一声,“师母。”
褚荷秀挑了眉笑了笑,那容笑有说不出的怪异。
她是来接林书田下班的,师傅骑着自行车载着她一路远去,她仍是频频回首。
纵然隔得很远,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在盯着我,那目光叫我背脊发寒。
前阵子厂里搞了个舞会,在空置的仓库里张灯结彩,拖了线架起音箱灯光。
长条椅上坐着年轻的姑娘们,穿得媚而不俗姿容万千。
舞会开始很久后我才到,我晚来的原因,是为了挑衣服。
满满一橱子的衣服,我脱脱换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找到心仪的。我如此在意这次舞会,那全是因为林书田也会参加。无论何时,我都想让他看到一个完美无瑕的我,我想让他爱上我。
就在我灰心的时候,我注意到了衣橱角落里的一个小木箱。
之前上面都堆着衣服,我从来没把衣服全部拿出来过,自然没有发现这个木箱。
我好奇地把箱子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件藏蓝色的如意襟旗袍裙,裙子上面还整齐地码了双白色的高跟鞋,鞋子旁是一支口红,口红管身绑着条黑色的皮筋。
我完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身行头,但此时根本容不得我细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也不知道林书田会在舞会待多久。他是有家室的人,平时看起来还挺老实的,这种场合他大抵会给面子的去一下,但不会待很久吧。
鬼使神差的,我匆匆穿起这条旗袍裙,蹬上高跟鞋,拿皮筋把头发高高绑起,口红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悸动。这感觉像是一只大手,狠狠地攫住我的心脏,分分钟要将它捏爆。
大约是太紧张了吧。我拍拍脸,堆起笑容安慰着自己,不用紧张不用紧张。
最后,我便穿着这条裙子去了舞会。
等我赶到舞会时,林书田正打算离开。
他看见我,推了推眼镜,墨玉眼里闪着笑意:“小苏今天很漂亮嘛。”
我耳根一烫,羞赧地看着他:“林老师,可不可以陪我跳一支舞?”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吧。”
我们走到舞池边,他微微曲背,向我伸出手。
我压抑着激动,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那温暖的掌心叫我触电般的又立刻拿开。
“怎么了?不是要跳舞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有电流从他掌心不断过入我的身体,让我脑中空白一片。呆呆地跟着他的步伐,笨拙的跳着。
好几次,我都疯狂地想要贴上他的胸膛,停一停他的心跳,近距离地感受他的体息。残存的理智,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我:不能唐突,不要急不要急。
一曲终了,随着音乐停止,他的手也在第一时间松开。
他松开我的瞬间,我顿觉无比失落。
“你慢慢玩吧,我得回家了,你师母在等我呢。”他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林老师我送你出去吧。”
“诶不用不用,你玩你的,我自己走就行。”
“不行!”
我大喊一声,他也愣了愣,须臾后,他又推推眼镜,笑着叹气,无奈道:“好吧好吧。”
我将他送到车棚,一路相继无话。直到他推了车,准备骑上就走,我猛地拦住了他。微光中,我凝着他的眼,忽然就哭了,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小苏你怎么了?”
我抬了手阻止他上前看我,我低着头,大力掐着自己的手掌,一字一句地说:“林老师,我……我喜欢你!”
为什么表白之后,心里没有畅快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心酸。心沉的让我恨不得把它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良久,林书田才大笑起来:“我也挺喜欢你的,勤奋又好学,是个好青年。”
他明明是拒绝了我,我却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整个人瞬时轻松一大截。
林书田走后,秋天的晚风撩起我的裙摆,我冷不丁打了个颤。先前所有的旖旎,所有的心动,所有的迫切随着这个冷颤,统统消失。
……
昨天下午,我下了班回到集体宿舍,刚到楼下,就蹿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这小小的身影,竟是个男人。
他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婊.子,当了婊.子还想他.妈的立牌坊,收了老子的钱不办事,是不是嫌弃老子长得不够俊?!”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骂骂咧咧了半天,我始终没有接话。
终于,他好像骂得累了,停下来扫了眼四周。
我也四处看了看,有不少人往我们这儿瞅。我轻轻拂开男人的手,问了一句:“你口渴不渴?”
那男人目光闪了下,露出一脸歉疚的表情,然后答道:“是有些渴了。”
“那上来喝杯茶吧。”
我发出邀请,然后兀自上楼。走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身后急急追上来的脚步声。
我沏了杯茶,递给他,坐在桌前摆弄着花瓶里的花,又问:“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呢?”
他端着杯子看我,最后竟是低下头,轻声道歉:“对不起。”
我摆摆手,大抵也猜出些什么,但也实在懒得追问。
我摆弄着花,他专心吹着热茶,气氛沉默却不尴尬。
良久,他兀自开口说了一句:“今天的天真好。”
“唔,是的呢。”我看了眼窗外,确实很好的天。
“好像我和她遇见的那一天。”他的目光也放远,脸上露出一抹缱绻的温柔。
得到我的允许后,他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他叫王金川,他杀了两个人,他是杀人犯。
之前放他上楼来喝茶,是看出他明显受人指使,最后他那一个歉疚的表情,外加残疾的身体,都让我放下了警惕。
可如今,我发现他是个实打实的杀人犯,我虽佯装淡定,目光却是虚的。
他说完了故事,盯着我发虚的眼神,他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你怕我?”
我摇摇头,努力笑着:“不怕。”
“不,你在怕我!”
容不得我争执几句,我就发现自己已倒在血泊中。
他走到我身边,淡淡地说:“天上出红霞了,就像单北平死掉的那天一样。”
说完,他把刀从我的腹部拔出,然后大力地按在自己的颈动脉上。他凄惨地笑着,慢慢地挪动着自己的手。
大片大片的血,从我的腹部,他的颈部流出,很快便湿了地板。
他说:“对不起,杀了你。我要去找小平了,她一定等我很久了。”
我努力侧过脑袋,看着他慢慢地合上眼。
我摸着肚子上的湿热,感觉着自己身体越来越冷,过往的回忆也如泉涌般一一浮现。
那些奇奇怪怪的,一见到林书田就失控的情绪,我终于明白了。
可惜,醒悟的太迟了。
苏然,我终于想起他了。
朦胧间,我仿佛看见了苏然,英姿挺拔器宇轩昂的他,弯着墨玉眼笑盈盈地冲我伸出手。
我亦探手去拉他:“哥哥,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