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呸。”一白裳女子答,“谁听令于那狗官?”
“放肆!”路孝和手中刀再出鞘,“林将军面前,还不俯首就擒?”
“什么将军?不过也是个狗奴才罢了!”
宋小石爬起,退到路孝和身旁。路孝和颈上青筋直爆,林仁肇镇静背手道:“哦?与冯延鲁无关?那你们,是什么人?”
“取你性命的人!”四名女子一齐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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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关城门,水汽润湿孤灯。巍峨高墙伸延至夜的尽头,好似盘绕护城河的卧龙。
巧儿吃力拖行林虎儿的身躯,下了一整日的雨,城外坑坑洼洼的泥土地格外难走。
“愣少爷,你别担心。”巧儿嘴上嘟囔,“我不会让东宫娘娘把你带走的。你人虽讨厌,可罪不至死。若白白送了命,我……我……我会难过的……”
巧儿擦去眼角不知是因为辛苦、还是因为愧疚或别的什么原因而汩汩淌下的泪水,这条路既迈出了,就不能回头!
“沉死了……”她托托环在脖子上林虎儿的手臂,“哎,比以前又沉了。”
巧儿腿一软,即要跌倒,不想有人出手拉起林虎儿。身上重量一卸,巧儿抬头瞧,熟悉的碧衣身影在她眼前说:“令巧儿,你不想要脑袋了么?”
令娇的口气并不十分严厉,一双眸子除了责备,尽是不解。巧儿一时无力与她抗争什么,喘气扶腰。
“姐姐,你怎么找来了?”巧儿摸着一块大石头坐下歇息。
林虎儿被令娇搭上矮树杈,无辜地闭目酣睡。
“我忘记嘱咐你把人捆起来,谁知我回到来燕楼,你不见了。”令娇痛心道,“巧儿,当我发现林虎儿与你一同不见时,心里有多急!即便你不在乎东宫娘娘的旨意,难道连我们的姐妹之情都舍得抛下吗?”
“不是的,姐姐!”巧儿摇头,“你误解我了。我想先把虎少爷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宫请罪。”
“请罪?”令娇挑眉,“这罪你请得起吗?林虎儿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巧儿泄气垂首,“……他是罪奴之子,东宫娘娘要他,大概是想取他的性命给先帝报仇。可是,姐姐。”巧儿壮声道,“虎娘的过错,该由虎娘自己来承担啊!”
不远处,磊磊城墙上稀疏相连的灯影在护城河面波荡。
令娇深叹一口气:“唉,巧儿你已长大了,今日,我不妨告诉你实情。佘尚宫说,虎娘是畏罪出逃的宫女,那是骗你的。虎娘当初确是私自离宫,但她没有罪行。”
“没罪?那虎少爷就不是罪奴之子喽?”巧儿圆眸微闪。
“巧儿,你该听说过,先帝登基前便英逝了,所以是东宫殿下才对。东宫娘娘膝下没有成年的子嗣,如今……”令娇经过稍许犹豫,一语向妹妹道破真相,“如今,林虎儿是东宫殿下存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是我们的少主!娘娘怎会加害于他?”
“什么?!”巧儿震惊起身,“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令娇点头追加:“出宫前,我听娘娘说:来燕楼除了少主,其余格杀勿论!”
“啊!”巧儿哑口无言。这么说来,她根本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救助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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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燕楼,云散星稀。林仁肇立在磨盘旁的草棚下,听路孝和禀报。
“将军,属下一路往北追至皇城。见那四人翻进了内墙,属下不敢多追。”
宋小石拎起磨盘上的空木桶问:“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跟来燕楼过不去?”
“小石头。”林仁肇瞥一眼桶里水痕,将桶拿到面前嗅嗅道,“她们嘴上狠毒,身手不济,量几个女子掀不起天大的祸事。这桶你丢到河里泡着,换个新的来。”
宋小石一想,怕和楼里人中的迷药有关,大意不得,于是道:“是,将军。”
这时,侥幸逃脱的白裳女子四人已回到宫中。竹海拥立高低黄墙,飞檐铜铃细鸣。
“什么?你们在来燕楼遇到了林仁肇?”女子不安地揉搓手中长长的紫檀念珠,“算起来,嫂嫂应该先你们一步回宫,可现在还没消息,不知是不是出了意外……”
“公主,请放宽心。”佘尚宫俯首劝慰,“东宫娘娘不会有事的。”她又转向阶下跪立的四名宫女询问:“来燕楼的少爷可在东宫娘娘的轿上?”
“少爷?”四人面面相觑,胆子大的一人答:“东宫娘娘带走的,是个姑娘呀。”
“你说什、么?”碍于公主,佘尚宫不便立刻发作,她隐忍着怒火追问道:“那来燕楼的少爷呢?还有令娇和令巧两个没用的东西,她们在何处?”
“这,不、不清楚。”宫女们颤抖着说。
被佘尚宫称作公主的中年女子手按眉心,“兰沨,你不要为难她们了。”她疲倦起身,扶着佘尚宫的手步下石阶,“我头疼得厉害,一切等嫂嫂回来再说吧。”
“是,公主。”佘尚宫只得恭顺送她入内。
另一边,绊住东宫娘娘回宫轿辇的不是别人,正是奉命二上来燕楼打探的阿夏!
秦淮落月,夜柳拂风。
石轿椅上东宫娘娘袖舞星动。庄无颜被她的两袖死死缠在轿上。一水波澜对岸,瞠目獠牙的黑红漆大面之下,阿夏的一双眼珠在眼眶里左右转个不停。
“阿夏,你可真会找,我才回江宁,就被你拉来,害林仁肇又对我起了疑心。”
“左统领,我怎么知你今晚去来燕楼?是刚好碰上啦!”
皇甫将军府的三百侍卫统领左佶,面戴和阿夏一样的假面,仆仆风尘未褪,眼望对岸说:“来都来了,我们快点动手把庄姑娘救出来吧。”
“等等。”阿夏微微笑着摸袖,“我怕找不到你,特地请了帮手。”
阿夏一声口哨,远近埋伏响应。眨眼,河心画舫冒出十余张獠牙大面,蓄势待发!
“快,保护娘娘!”四名白裳宫女拔出武器、摆开阵仗。石椅上的东宫娘娘收色观察,她不明对方来意,冥冥自语:“这些,就是兰沨提到的鬼面人吗?哼,三番五次地与本宫做对,本宫就让你们有去无回!”
话音尚存,东宫娘娘双掌推地,石轿旋转上升。
霎时间,秦淮水卷起硕大的漩涡,阿夏挡面呼:“呃,左统领,快跑……”
“跑什么?”左佶迎风抽剑,七八步踩水登上河心画舫。再一刻,石轿被众多獠牙大面人团团包围。
刀光撩动水影,四名白裳宫女上前酣战,却明显不敌左佶等人。
庄无颜与石轿椅一起,旋转在一树高的空中。眼前天河颠倒,耳边充斥“呼呼”风鸣,她好想要求助什么人、什么人都好,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庄无颜仅剩不多的意识愈见模糊,脑中闪过回忆的片断………………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两对小脚丫,在清溪上悠荡。
“无颜,是你爹娘把你送到来燕楼的?”八岁大的男孩儿问。
“我、我没有爹娘。”约摸五岁大的女孩儿答。
“怎么会呢?大家都有爹娘。”男孩儿告诉她。
“嗯。”女孩儿粉嘟嘟的脸颊显露迟疑。
“比如我爹,是做茶叶买卖的商人,后来被人骗了钱,欠下好多债,带着我和弟弟逃出家乡。我娘嘛,是隔壁养花伯伯的女儿,生下我弟弟后去世了。”说到这,男孩儿分外骄傲地补充,“我记得我娘的长相,她模样很美,比寻姑姑美、比虎娘也美!”
“哇,真的呀?”女孩儿弯起短短、茸茸的两道娥眉,眼中满是欣羡。她想不出比阿寻姑姑和虎娘都美丽的女子会是什么模样,但她对男孩儿的话深信不疑。
“无颜你呢?”男孩儿再发问,“你的爹娘是谁?”
“我……”如果不说些什么,显得很失礼,可女孩儿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