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挤到人群最前方的冯休闻声望去,唇角勾笑。站出来的女子面如花染、身段曼妙,尤其是那不足盈盈一握的楚腰,更是百里无得一见。
“啊对对对!盈盈你来,和她们比比谁的身段软!”何云香如望救星,虎娘瞥一眼酒楼内外黑压压的人群,这里是云香楼的地盘,想走,怕没那么便宜……
何云香拍掌,琴女横拉地上红绳,并将绳子两头分系左右两根朱柱。
大家一时弄不懂云香楼的人要做什么,只见许盈盈向后一仰,肩背空悬,双掌扶腰,姿态轻巧地从只有半人高的红绳下方穿身而过!
“好啊!”冯休赞叹,众人跟着喝彩。许盈盈挑衅看虎娘。
余光中,阿拐婆似是刚才运气过度,而秋水的身长本就吃亏,虎娘拉住有孕在身的齐姝寻,浅笑道:“呵,这点小伎俩,哪用着别人,我自己来就行。”
来燕楼的娘子要亲自上阵?众人起哄纷纷。何云香吐气乐了,想她云香楼赢定啦!
“小姐/娘!”阿拐婆和林虎儿阻挡不了决心已定的虎娘。虎娘绕到对面,深吸一口气后仰去:“呼、呃。”安全渡过绳子。
“好!”宋大石和宋小石带头为虎娘鼓气,林虎儿提着心咽一口口水。
许盈盈褪掉优越感,斜目示意把绳索降低。这回的高度,只将将没过她的膝。
毫无悬念的,许盈盈成功通过,吊起一双眼瞄虎娘。
虎娘吸气仰首、未入绳界,细心观察的齐姝寻已暗呼不妙。虎娘和许盈盈的个头差不多高矮,可虎娘脚穿的云头绣鞋比对方的薄底丝履高出三寸。再加上许盈盈的腰身柔软得不像话,虎娘一折腰骨骼就“咯吱吱”轻响……
“唉!”果不其然,虎娘在众人面前跪倒。比许盈盈更得意的,是何云香的嘴脸。
“啊哈哈哈!我说来燕楼的虎娘呀,你没事儿下跪行什么大礼?我们这些晚辈可承受不起哟,哈哈哈……”何云香张狂作笑,“怎样?这算我们云香楼赢了吧?”
林虎儿和宋大石扶起受挫的虎娘,宋小石和齐姝寻高声与何云香争辩。庄无颜呆立着,心乱如麻。她不想闲等在一旁,她急切地想要为来燕楼做些什么,可,要做些什么呢?无论什么,就凭笨手笨脚的她,惟有丢脸一个后果……
人群响起议论的蝇声。庄无颜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懊恼不已。
“我来。”
一人上前,堂内安静下来。
何云香未答口,许盈盈自信许道:“好呀,你们挨个儿都来试试,我才不怕呢!”
林虎儿诧异,巧儿没看他,径直走到绳前站稳,一个下腰,如鱼溜过桥洞。
“哇!”众人看出这貌不惊人的小丫头,或许比那许盈盈技高一筹!
秋水叹服,虎娘眯眼。林虎儿的牵挂不逊方才,嘴上却道:“巧儿你瞎闹什么?”
红绳再压一半,许盈盈弯身,手抱脚踝缓慢通行。侧面看去,绳线化作一个圆点,像悬在她头上的针尖、不晃不摇。许盈盈艰难穿过,挺身站起。
巧儿二话不说,缩身滑过绳下,动作流畅得仿佛不当难事。许盈盈稍显惊慌,她不知巧儿自三岁跟着佘尚宫习武,轻功、暗器一律是半吊子,最大的长处即是身段软!
虎娘等人明晓这层内情,因此心情复杂。巧儿的内心也有点矛盾,按说论不到她出风头,可她一见失落万分的林虎儿,忍不住代来燕楼出战。其实,不止林虎儿,还有无颜姐姐和宋家兄弟……好像来燕楼的人若输了,她令巧儿就一同输了呀!
“等一下,我有个提议。”巧儿对磨蹭不前的许盈盈说,“下一局,我先。我若完成了,你认输;我若完不成,我认输。”
“哎,巧儿丫头!”不明她为何许下如此大话的林虎儿,捶胸闷首。
许盈盈稍想,乐得答应:“好啊,那绳子的高度由我来定。”
巧儿点头,林虎儿掩面。许盈盈娇笑着指使琴女。宋大石一瞧,不再抱希望。
“呵呵……”冯休的唇角溢出暗喜。两根朱柱间拉长的绳索离地仅有一掌宽,那来燕楼的臭丫头连个脑袋都挤不进去!哼,亲见来燕楼输掉对局,他总算能出口恶气了。
巧儿不多耽搁,调整呼吸,“嘿”一声,整个身子直直往后倾倒。
庄无颜屏息,何云香立眸,四下人头攒动、鸦雀无声。
巧儿的鼻梁碰到绳索,她轻转额头,顺势将脖颈带入,脚下挪移两步,半身已过。许盈盈瞧得又气又恨,放眼江南,哪还有第二个腰身曼妙如她的女子?巧儿再近一步,许盈盈的手死死攥拧裙摆——即便云香楼输得起,她许盈盈的脸面也输不起!
许盈盈裙下脚尖不动声色地移向巧儿,找准时机,对着巧儿的膝头就是一踢。
巧儿失去重心,两臂下意识地拉拽。结果绳结松开,长长一段红绳坠落。
“唉呀……”惋惜声四起。除了阿拐婆,无人发现许盈盈使诈,但阿拐婆出于各种原因不欲戳破。
“好呀、好!云香楼赢了!”冯休兴奋叫嚷,人群跟着响起轰轰烈烈的掌声。
不论别的,来燕楼的气势已输一截,多留只能徒惹是非,虎娘叹气:“我们走。”
“慢着。”何云香一招手,两排琴女堵住门前去路。何云香叉腰道:“一胜一负算是平手,比完最后一场,再走不迟嘛,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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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对岸,林仁肇与路孝和乘船返回来燕楼。随行的,另有一名高大男子。
朱灰花窗临水半掩,窗外柳色安宁,屋内陈设笼着一层柔纱。
“林大人,我家公子按大人所讲,派人秘密查探了一番。”与背景相反,左佶的回禀充满灰暗而躁动的内容,“宋朝纠集当地的工匠在上游荆州,赶造大批方身窄底的轻型战船。蜀中砍伐的木料,日夜顺江而下,甚至塞住了峡口的江面。”
林仁肇坐听,路孝和怒目说:“汉室已平,宋军这样做,还不是冲着我们唐朝?”
河岸隐隐传来熙攘,左佶恭色静立。林仁肇手按桌上一把镶有蓝玉的玄铁重剑道:“左统领,我们这趟回南昌府,得到消息说,宋人不吝千金在江南求购一项海货……”
左佶半垂首,面色不变,“哦,是什么东西?”
身后路孝和翕动鼻孔,林仁肇容情肃暗,回答他:“南海的‘猛火油’。”
室内无风,左佶瞥一眼林仁肇按在剑柄上一动不动的手,接道:“猛火油是南洋占城进献的贡品,唐国禁止商贩做买卖。听说吴越王也从海路捞得不少,用船北送过江去,宋人大可找吴越索要。大人的消息或许不太准确?”
“不,我的消息很准确。”林仁肇不为所动,“那猛火油的威力,我在闽地时见识过。一旦引燃,四方远近化作焦土,且滴水不侵!宋人一直觊觎而不得。倘若猛火油不幸落入江北,来日宋军发难,不但我大唐守城日艰,江南的百姓也要受苦了……”
林仁肇偏瘦的面颊微转,语气沉重地说,“依我看,北方兵将不谙水性,战棹之事可暂缓一缓。宋人谋划偷运猛火油入境一事,绝对不可怠慢!”
左佶藏起私念,抱拳称:“是。林大人的意思,我会如实转告皇甫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