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是北漠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阿婆早早就推着摊子出来,在街上摆开。有熟悉的小贩上来寒暄几句,他们平凡却格外生气蛊然的面孔上挂不住盈盈笑意。莲粟缩着脑袋,把自己藏在厚厚的斗篷里,她不好招摇,只好站在摊位上操劳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京都四处张灯结彩,阵仗极大,相较平日里繁华百倍。只是禁军出没得频繁,守卫森严,个把月前丢了个十四公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怪骇人的。找公主是一回事,避免其他皇亲国戚遇害就又是一回事了。百姓们本想着今年这年节是过不成了,谁知皇家人怎么想,依旧办得喜气洋洋的。说来那十四公主还是个良善之人,时不时便派人施粥赠衣,只是她也是命苦,去年是她及笄之年,太后亲行簪发礼,皇上御批钦点北漠最年少有为的少将军寄言与她成婚,这本是美满的一桩天大喜事。
谁知这圣旨还未传至疆场,寄言将军便死在与敌军的奋战之中。如此至今,她守了半年的活寡之后,还被人所劫,凶多吉少。
酒楼里的店小二提起这事时,还不免怆然,只是他摇摇头便又提起兴子,一脸的喜气对身前这锦衣华服之人笑道:“啧啧。多好的时分咱不提这事儿!寄当家的,您是初来京都吧,还未曾听说过您。想来您还和那位少将军同一姓名呢!长得也是这般俊俏,当真是位大贵人。只愿客官您吃好喝好,也算是为十四公主积福了。”
寄言听罢,并不言语,恍惚嘴角一记浅笑,他泯了一口酒,早闻京都的梅花酿美名,说是冰寒入骨,又有梅香暗来,今日一品,还当真是不负美名,风韵皆俱。那店小二看得恍了神,只觉得春风十里,桃花盛开,倘若他肯再笑得多一些,便是那天上谪仙也无法匹及。
酒楼里的小间开着大窗,桌椅全摆在窗沿下,闲来无事时在喝这儿喝酒看京都街景倒是个极好的去处。尤其是年节之时,等夜来了,华灯点上,街上歌者吟谣,烟火闪耀,尽收眼中。鸣凤招呼那店小二下去,佯装饮酒,压低声音说道:“少主。上头传令,说是是时候开始筹划取那莲沼了。”
寄言抬眼看他,好看的眉峰一束,严肃地点头,眸光在人流攒动的街道上一扫,忽地一定神,指着街头一个人影,“那个姑娘。看见没有?就是豆腐摊儿上那个。你去把她的衣服脱给我。”
“噗……”鸣凤听罢喷了一口好酒,眼神惊愕地看着他,他一时之间回不过神,随即有点怨恨,合着我这正事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么!心思都到人家姑娘身上去了。
到那姑娘跟前时,他心中还是愠怒的。这一时半会儿,要他怎么去脱姑娘家的衣服?!想到此处他才觉得自己是被少主忽悠得神智都不清明了,竟然让他去脱人家姑娘的衣服?!此等违背仁礼道德之事,少主竟能说得那样云淡风轻,恍若无足轻重。
“呃……姑娘。”鸣凤清了清嗓子,手足无措,拘谨得不行。尤其是这小姑娘还穿着古怪,这个时节,虽然天冷,也无需把自己裹得如此严实吧。却只见她从头到脚都藏匿在厚重的衣服里,脸颊也用斗篷的帽子遮去,只剩下两只清亮的眼睛露在外头。兴许是有什么心病,令人费解。
“要豆腐脑是么?你且过去坐下,一会儿会有人给你端上的。”那姑娘操劳着手中的活计,头也不抬地应道,根本就没想理他。
“不……不是。”作为一个叱咤风云的杀手,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脑子里乱得连话都说不清,只觉得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在胸腔里几乎就要滚出来。他想了一想,觉得还是彬彬有礼一些为好,免得自己像个纨绔的匪徒。“不知姑娘,能把这身衣服给我么?”
莲粟听罢一惊,两只晶亮的眸子蓦地剜上他的脸,黄昏将褪,天色偏暗,她借着点点余光打量他的模样,她与此人素未谋面,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想要她的衣裳?这登徒子!莲粟心里有些胆怯,若真是个登徒子,在这大街上闹起事儿来,她是绝对占着下风的。更何况满街皇榜贴得招摇,她要是泄露了身份,便又要回那深宫里了。她后退两步,宛若惊弓之鸟,准备着适时逃跑。
鸣凤见她要走,心里急了,一咬牙心里一横就上前去扯她的衣裳,莲粟尖叫着躲开,却被他扯掉了斗篷,她脚步一乱,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的胸口硬邦邦的好似一堵墙,撞得她脸都快歪了。她胡乱挣扎着想要逃开,慌乱中却看见那男子的人,那张风华绝代,恍若谪仙的脸。
——这个男人,正是那许久未见的连云绝。
世界在这一霎那安静了下来,时间好像定格,一切都聚焦在这个仿佛受上天眷顾的男子身上,莲粟勾勒着他颠倒众生的眉眼,心里漫上无数的心酸与哽咽。他蹙着眉看她沟壑纵横的脸,心上又是一揪,眼神里像是盛开了一朵烟花,是悄然却剧烈的心疼。
“大胆贼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他将莲粟护在胸口,衣袍的袖子挡住她一度清丽现却千疮百孔的脸,指着还不知来龙去脉的鸣凤便是一通打。
鸣凤一听少主这话彻底懵了!卖友求荣!阴险!下流!可恨!他还未止住心中滴血,便被拳脚相向,他哪是少主对手,几招下来便被撂倒,他见机逃跑,听得后边百姓们一阵喝彩,就又是一阵痛心。
好一场英雄救美!他只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