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没有动,重华的语气越发的小心翼翼,“阿久?”
我缓过神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於阗快死的时候,重华来接我。可是我的心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欢呼雀跃,甚至有一点隐隐的抗拒,我怔怔的看着重华,“我不走了,重华,我不走了。”我有些害怕的向后退去,撞在床沿上,於阗挡了挡,我因此没有摔倒。
“当心。”於阗声音微弱,对我报以一笑。
我对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再看门口一眼。重华沉默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阿久?”
“重华,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带我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我转过身面对着重华,质问:“你明明知道我嫁给於阗,就是罗刹族的王后了,试问沦入魔道的我,你怎么带我回家?”
重华站在万丈佛光之中,似乎距离我们很远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悲伤,犹如是佛祖为了人界的苦难而痛苦。他的脸色益发苍白,恰好这时候於阗咳得很厉害,他趴在床沿边,我蹲在他身旁,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殷红的血顺着床沿,蜿蜒到门口。直到门口的阴影消失,我也没有回过头去。
“夜久,对不起。”
这是於阗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不起我,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看见他化作满天的光点,落在我的头上,脸上,可是我还是毫无意识的拍打着空无一人的床沿,仿佛於阗并没有离开。
直到我腿有些刺痛了,我才抱膝坐在床沿边,下巴抵着膝盖,怔忪了好久,才低声呜咽。我不知道是悲伤於阗的死,还是重华的离开,抑或二者兼有?
我不知道我究竟哭了好久,知道这无边无垠的佛光消散,天边涌现出大片大片红色的云,映照的整个房间一片血红,而从於阗身体里面流出来的血,凝成了暗红色的血块。门外的呻吟声依旧,可是我明白,我根本没有办法拯救他们,就让他们痛苦的呻吟为於阗送行吧。
我眼前一暗,重华单膝跪在我的面前,将我搂在怀里。他的怀里有着淡淡的银铃花香,有着我深深眷恋的熟悉的温暖。我倒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似乎将身体里面所有的水分都哭了出来。在楞伽岛,於阗对我也算尽心了,如今他流尽了血,我唯有流尽泪,才能报答万一。
重华温暖的手抚过我的脸,轻轻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痕和血迹,我发了狠似的揪住他的衣襟:“刚刚我没有问你,可是现在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杀死於阗?为什么?为什么?”重华眼神一黯,将我使劲的揉进怀里,我一下一下的捶打着他:“你解释啊!你为什么不解释?”
重华松开了我,端详着我的脸,我还在不依不挠的揪着他的衣襟要一个解释。他忽然就笑了:“原本以为是个并不知道生气的傻姑娘,还一直很担心呢,如今看来,倒是正常的很嘛。”
他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我不知所措了。我看着自己揪住他衣领的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内心被压抑的愤怒,只得把他重重往门外一推:“滚!”
我真的快要暴走了!
我将於阗散落在房间各个角落的灰烬收拢在一起,用一块布包起来。在这样血色云彩的陪伴下,带着於阗走了好久,才走到扶桑树下。我纵身一跃,像昨晚於阗带我那样坐在树枝上,晃荡着腿,等待天亮。
深夜过后是那样厚重的乌云,整个楞伽岛都被笼罩在一片萧索之中。佛祖灭度,罗刹族可谓是死伤惨重,尤其是罗刹王也在这场魔界灾难中死去,这对整个魔界都是一个不小的震动。眼看着四周墨云翻滚,四面八方的妖魔都迅速赶往楞伽岛,我摸了摸怀里的包裹,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喃喃低语:“於阗,你说今天,我们能不能看到日出呢?”
终于,天际第一缕光线突破重围,落在了扶桑树枝上。我理了理鬓角乱飞的发,“於阗,你看,昨天你背了我一路,带我看了扶桑花开,今天,换做我抱着你,看楞伽岛的日出,你高兴吗?”我耸了耸肩,贪婪者呼吸着楞伽岛清晨的空气,“於阗,不管你对我做过什么,因为是你,我都原谅。”我解开怀里的包裹,在空中一扬,我看见於阗的骨灰纷纷扬扬的落在了楞伽岛上,模糊了这样清明的朝阳。
我把沾有於阗血迹的衣服埋在扶桑树下,走之前用力的拍了拍那片新土,回头看了看那片汪洋的大海,这个海平面都荡漾着破碎的霞光,美的令人心惊。
我回去的时候跑的很快,踏着杂草御风而行,我知道,我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於阗死了,我虽然是罗刹族的王后,但是我另一个身份是渡魂师。魔界遭此大难,每一个仙界的人都会变成他们报复的对象。
我跑到楞伽岛的出口,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条路上杂草繁茂,几乎齐人肩高。而重华站在路的尽头,衣袍翻飞。他遥遥的看着我,微微一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傻,会在楞伽岛等死。”
我冲他狠狠“哼”了一声,我和他和好了吗?没有啊!干嘛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我当做没有看到的样子,继续赶路。重华也不开口,只是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我们就这样赌气似的一程接着一程赛跑,直到后来我后力不济的落下树梢。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不玩了不玩了,累死我了。我知道夜叉王法力深不可测,我认输了。”
重华气定神闲的站在我面前,也不开口,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回头看了看,我已经离开楞伽岛很远了,只是依稀能够看到楞伽岛上尘土飞扬,我暗暗咂舌:幸亏我跑的快。
重华伸手扶住我,被我恶狠狠的甩开,我瞪着他:“重华,你欠我一个解释。”
重华骨节分明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他垂下眼睑:“我没有。你不是要解释吗?我的解释就是我没有杀他,你信吗?”
我看着他,怒极反笑:“你觉得我应该信吗?世间上只有湛卢剑留下的伤口永不结痂,直到受伤的人流尽鲜血而死,”我望着重华,咬牙切齿的逼视着他:“於阗的伤口明明死于湛卢剑,你居然还否认,难道你要告诉我,夜叉王重华的随身佩剑被人偷了吗?”
清晨破晓的光疏疏落落的铺在这片小树林,潮湿的空气中还有青草的芳香,我昂首立在重华面前,问他,为什么杀了於阗。而重华,眉目间不止有着犹豫,更有着欲言又止的悲伤。
“阿久,以前你从来不会怀疑我的,如今为什么我就算解释了你也不相信我?”
我后退一步,望着他:“可是以前的重华,也不会骗我的。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展袖御风,踏着清晨的薄雾离去。临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重华,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