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倒是被你发现了。”周旻吐了吐舌头,却仍是不打算就这么乖乖说出自己的想法,反而是反问苏烟道:“那你又是怎么想的?不管朝廷会作何打算,你觉得如今的大月又究竟适合哪种兵制?”
“我认为?”苏烟顿了顿,发现那羽灵和周旻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脸上,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将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倒转过来,扣在桌子上,“我认为,存在即合理,募兵之所以会被提出、实施,就是因为眼下的社会背景这样正需要出现这样的制度。”姬元靖当时被封为威华将军,统领冀州上军府,但她在短时间之内连个像样的万人军都没能集结起来,若非傅知恒一早有所准备请得白秀华白将军调令在冀州募兵,那么等她带人赶到嵬峡关支援的时候,恐怕连承亲王的尸身都不能抢得回来。
可以说,如今大月的军事水平正呈现出一种十分畸形的状态,承亲王和姬元靖西北之战的情况是被有心人算计至此,其实大月连年外事不平,像冀州、幽州、并州这样的州郡军府都是军风较为强悍的所在,不过要说大月真正的精兵所在,首先是女皇直属下的“内军”四府,其次是统领九州军府的十二卫,当年太祖皇帝初登基之时,亲自率兵东征西战,在位四十余年之中她更是注重集中中央兵权,所以军府各地不均衡的沉冗积弱现象,实在是一个已经持续了极为长久的问题,军户制也就是从兵农合一制而来,列入军户籍的百姓有着服役从军的义务,但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则可以专心事于生产,这样并非职业军队的状况对于一朝建立之出积攒国力平顺安民有着很大的积极意义,可在苏烟看来,一直以来外患不断的大月,这样的府兵制存在的问题只会积攒的越来越多,然后在一个承受不住的临界点,一并爆发出来。
“可如今国库的空虚程度,根本不可能大肆募兵以达到备卫外敌的程度,要知道蠢蠢欲动的不止是西祁,东边百丘也一直对于中土虎视眈眈,只不过她们如今那位上王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才一直没有急于动手罢了,但如果我们真的和西祁在西线全面征战起来,百丘人又不是傻子,如何会看不准这样的大好机会?兵事向来是最为挥霍之事,寅支卯粮可曾是为办法?到时不必外患有所结果,国本动摇,内乱先至。”听闻苏烟有偏向于募兵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和行云因为这一事而针锋相对的那羽灵立刻又反驳出声。
“那学姐说的没错,所以,我的话还没说完。”苏烟的语调不急不缓,她随手又抄起了一个酒杯倒扣过来摆在自己的酒杯旁边,然后平放了一支筷子在上面,“正如那学姐所说,征招募兵之所以不能全面推行,说白了就是一个缘故,那就是国库里没钱。所以最适合眼下的情况就是府兵募兵并行的状态,但问题是,究竟怎样才能让两者达到平衡。”苏烟略微抬起一只酒杯,上面的筷子立刻便掉了下来,“招兵的范围越大,这其中的军饷,粮草从哪里出?自然是要削减九州各军府的人手用度。”
“所以,你提倡两者并行,却也拿不准一个相互间的比例,是不是?”一直听着她们二人谈论的周旻终于开口了,她从桌面上拾起那支筷子,重新摆放在了两支酒杯之上,“在我看来,这倒是很简单。天下军府中的势力,再大大不过京城十六卫,再往下说,那便是如今状况最为吃紧的冀州、幽州和并州,只要保证这些地方的利益不被损耗,那么其他地方,就算是一刀全部切掉,也无不可。丢卒保车,那些在官场沉浮久了的大人,比我们要清楚得多了。”
周旻说完,那羽灵手中的那杯酒已经是惊讶的忘记送到嘴边了,而苏烟在仔细思索一番之后,点头,“不错,军府一定会被消减,那么怎样让这样的消减不到自己头上,这才是十六卫如今最关心的问题……阿旻,我算是明白那学姐所言你有急智究竟是何意了,你一言解我多日之惑,就为这个,当浮一大白。”这个疑团解开之后,苏烟也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甚至当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豪爽的有点过分的一仰头全都灌了进去。
“哎!慢点!就算你干了我也是不会喝的!”周旻惊讶的看着苏烟这个说着不能喝的人仰头猛灌,赶忙强调自己绝不和她同流合污。
“哈哈哈,阿烟原来也是个爽快人!说的不错,此惑一解,当浮一大白!”那羽灵喝的就更干脆了,放下杯子后她的脸色也染上了一丝红晕,不住的摇头,“阿旻生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可就是这颗心思太通透了,她才老是遮遮掩掩的不把话说明白。”
听到那羽灵如此评价的周旻却只是抿嘴一笑,不反驳也不解释,那羽灵也没有揪着这话题不放,三人不再谈什么军事政事,只是闲谈起彼此之间近日的见闻,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等到苏烟离开小家客栈和她们二人告别的时候,时间都已经从午时到了擦黑,那羽灵似乎和她大姐一样并没打算在新阳书院学满十年,如今她已经很少出现在书院之中了,而她也并没有将心思放在功名之上,只是她究竟在做着什么,周旻不曾询问,苏烟就更没有要深究的意思。于是最后就是苏烟与周旻相约两日后在书院见面,苏烟自是去参观书院,而周旻在那一天也有不能错过的课程,到时候恰好能为她好好介绍一番。
这一天的收获实在是出乎了苏烟的意料,她一路悠闲地往自己下榻的客栈走去,对于进入新阳书院学习的这件事竟然有了几分期待的感觉,说实在的这令她自己都有些吃惊,若说教学水平,这个时代就算是最好的书院又如何能与她原本的空间相比?可是这里最不一样的,是此间的莘莘学子。苏烟从前二十年的生涯之中一直在不停地训练学习,可她身边从来没有哪怕一个可以称之为与她有同窗之谊的人,因为对于他们穿越者来说,每个人所学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任务,为了生存。就算是相交朋友,也只不过能维持在二十岁之前的友谊,有何意义?想到此处,苏烟忍不住也有了几分怅然之意,而后忽然想到,苏遥与她联系通报任务完成情况的时间,大致也就在今后几天了。
“主子回来了。”
脑子里正考虑着事情,苏烟都没注意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地方了,这初春的时节天黑的还早,之前还不过是漫天红霞,此时才发现客栈门口的店家都已经点上了灯笼,而清秋竟然就这样一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等着她回来。
“你怎的在这儿站着?”苏烟极是诧异,清秋虽然只是个下人,但华郡王府出来的人,更是曾经郡王卿身边一等一的人,比旁的一些人家的正经公子都要强些,他在这儿也不知站了多久,客栈门口本来就是十分混杂的地方,来往的人都要瞥过好奇的目光多看上两眼,而苏烟仔细看过周围一圈之后,甚至发现已经有几个看起来就不太正经的女子聚在一起看着这边嘻嘻哈哈的,苏烟眉头一皱,遮住她们肆无忌惮的视线拉着清秋走进了客栈。“钱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传我的话,就算还没找到合适的庄子,也在城里稳妥的地方先找个房子落脚,这客栈的位置太偏僻,周围终究不太安全。”
“是我瞧着主子回来的晚,不放心才自作主张的出去等着的,倒是让主子费心了。”清秋脸上完全就是一片绯红,他本就是沉静的性子,刚才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行注目礼,他虽然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却到底很是不习惯,“主子还没用晚饭吧?清碧已经叫店家去准备了,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房里去了。”
“我不饿,只叫做些清粥小菜就好,”苏烟挥了挥手,思路却还在刚才的事情上没跳过去,“你在外面等着也就算了,家丁呢?怎么一个都不见,杨婶也不在?”结果苏烟就见到,清秋的脸上破天荒的浮现出了一抹尴尬的神色,不由得更是惊奇,“今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见苏烟已经问到,清秋也无法隐瞒,只能是一五一十的说给了苏烟听,“今日主子不在,我和清碧带着她们四人出去采买这几天的用度……结果在半道上撞到了昨天那位乔姑娘。”
“乔姑娘?”苏烟一愣,“谁?”
“就是那位白姑娘的表妹,乔雯泽乔姑娘。”清秋解释道。
“哦……原来她姓乔,”苏烟苦笑,这新阳城也不算太小啊,那位鞭子小姑娘倒和他们还真有缘,“怎么,难不成她为难你们了?不对,钱楠不在,她应该不知道你们和我是一起的才是。”
“是……乔姑娘并没有认出我们,我们碰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抓贼。”清秋继续说道。
“又抓贼?”苏烟真是要笑不出来了,新阳哪来的这么多贼,“这回又抓的是什么贼?又怎么牵扯上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