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北。
大年二十九的夜里，陆摘星又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外面鞭炮阵阵，欢声笑语，他却是孑然一身。十年前先失爱子，再送老伴，陆摘星渐渐地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不过还好有数名徒弟陪在身边，吃过年夜饭，小年轻们凑在电视机前等候中央台的春晚，唯有老陆一人站在书房的窗边眺望星空。
叮铃铃——
书桌边急促的电话声响了起来，陆摘星心头一阵诧异，他的电话属于军线，没有重大问题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到这里来的，随手抄起话柄：“我是陆摘星，哪里？”
电话里沉默片刻，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老陆，我是甘茂良。”
陆摘星眉头一皱，十年前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和甘茂良通过话了。当时陆摘星心底有些揣揣，曾私下地找过甘茂良，让自己的儿子和甘岑惠结婚之后再出国执行任务，偏偏甘茂良好个脸面，天南地北的师傅师兄弟又多，说什么不能草办，得等陆少勋回国再说，结果他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陆摘星和甘茂良很少有交集，后来再听说甘家人和何子靖一直藕断丝连，一心将甘岑惠嫁到何家，陆摘星更是避之三舍，但万万没想到甘茂良会在这个大年夜里给自己打来电话。
“有事？”
甘茂良也是个直筒脾气，不喜欢拐弯抹角，开腔问道：“老陆，小惠去美国干什么？”
陆摘星闻言一怔，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但甘岑惠去美国，毫无疑问是去找刘小兴的，难道这两个年轻人有意思？应该不会吧！虽然甘岑惠一直记恨着两家长辈，一年之中难得回家几次，但春节还是要回去的，她急匆匆连家都不顾跑去美国，难道刘小兴出了什么事情？
“喂，老陆，在不在听我说话！？”
陆摘星搪塞道：“小惠去美国我确实不知情，或许是她想去散散心，年轻人嘛，总有自己的想法，又不是小孩子。”
甘茂良诧异地说：“你不是让小惠教授刘小兴的嘛，难道你不知道他们的行踪？小兴现在又在哪？”
“小兴在我这啊！”陆摘星扬声说，“一直都在我这学着呢，小惠出国我的确不知情。”
甘茂良叹息一声挂了电话，陆摘星却急忙翻出文明包找出笔记本，翻到刘小兴的手提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很快，刘小兴接了电话。
“哈喽啊，喂啊？”刘小兴正在刷牙，话语有些含糊不清。
老陆试探着说：“是不是天兴？”
“哦，老陆啊，新年好新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陆摘星哭笑不得地问道：“小子，我问你，小惠有没有去你那？”
刘小兴嘿嘿一笑，脸上写满了得意，“甘老师在我这。”
陆摘星怒道：“甘茂良家鸡飞狗跳，电话都打到我这要人了，让小惠接电话！”
刘小兴愣了愣，撇撇嘴将电话拿到阳台上，对正在帮他晾衣服的甘岑惠说：“甘老师，陆处长找你。”
甘岑惠抖抖衣裳，头也不回地说：“挂了，我不想接。”
得，就我夹在中间不好做，刘小兴对着电话笑道：“老陆，你也听到了啊，人家不接我也没办法，你别冲我发火啊，行，我过几天再给你汇报工作。”
刘小兴苦笑一声挂了电话，冲进卫生间急忙忙又冲了凉，在美国呆了五个多月，已经习惯了早上冲凉，他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难道甘岑惠是昨晚就来的？难道梦里都是真的？刚才要抱她的时候又给她多了过去，这又是嘛意思？迷迷糊糊想起个大概，换上衣服出来，甘岑惠坐在沙发上查看他的一份文件。
甘岑惠边看边问道：“MPEG什么什么专利，什么意思？”
刘小兴坐到她身边解释道：“是MPEG语音视频解压缩技术全球专利权。”
“你发明的？”
刘小兴说：“我哪来那么大本事，是美国一家公司卖给我的。”
甘岑惠不解地问道：“你买这个干吗？”
刘小兴神秘一笑，“这个你就别问了，走，带你出去逛逛。”
“不去，”甘岑惠合上专利证书，身子坐直了说，“我是来检查你学习的，不是来陪你逛大街的！”
刘小兴问道：“你昨天什么时候到的？”
“夜里十一点。”
“那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
刘小兴紧紧盯着甘岑惠的眼睛，可惜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的波动，她捋捋额头的秀发说：“没有，一进来就是满屋子的酒气，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也不知道洗，扔的到处都是，你这些日子是不是生活没有规律？难道美国人都是这样生活的？”
“不是。”刘小兴察觉到她的动作是在刻意避开自己的问题，他向跟前挪了挪。
甘岑惠双手抱在胸前，故作镇静地说：“我问你的话你还没说。”
“额，我每个礼拜会找一次家政公司上门服务。”
“你够懒的，最近都学了哪些东西，给我说说看。”
刘小兴突然拉住她的手说：“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甘岑惠看着他冷声道：“放手！”
“不放！”
“真的不放？”
“真的不放。”
甘岑惠突然抬起脚猛踹过来，正中刘小兴的胸口，出租屋的简易沙发吃不住这一脚的力气，连带着刘小兴的身躯竟然同时翻了过去，咕咚一声，刘小兴揉着胸口叫道：“疼死我了！”
“别装了，自己爬起来。”
刘小兴恨恨地爬起来扶好沙发，歪坐在沙发里，甘岑惠喝道：“坐正！”
收腿，挺胸抬头，表情严肃，刘小兴一副聆听长者教诲的模样。
甘岑惠强忍住心头的笑意，板着面孔说：“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能心猿意马，你要知道你自己真实的身份，我过来就是监督你，你给我说一说最近的学习情况。”
“看书，学习，喝酒，唱歌，交友，没了。”
“就这么简单？”
“对。”
甘岑惠怒道：“对什么对！？说详细一点！”
刘小兴嘴角一扬：“说的详细点就是学习心得，其实有些事就像是一个迷宫，你明明知道出去的路，却还是傻傻的站在原地不愿出去，甚至越陷越深。”
“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
甘岑惠突然舒了一口长气，偏过头去不知道想些什么。
刘小兴轻声道：“忘记该忘记的，让过去成为过去吧，未来的路还很长。”
甘岑惠怒声叫道：“不用你来教训我！”但目光却没有看过来。
刘小兴长叹一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客厅里一时间竟冷清了下来。
当、当当——
老式挂钟突然响了起来，在客厅中回荡，甘岑惠擦擦眼角的泪痕，刘小兴讨好地送上纸巾被她一手打开。
甘岑惠终于镇定了情绪，转头问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刘小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来了五个月，还有一件事没尝试过，我打算下一步去深入研究一下。”
“是什么？”
“额，我想找个美国女朋友，体验一下二人世界。”
刘小兴的心底暗暗坏笑，果不其然，甘岑惠已经是勃然大怒：“不行！”
“怎么就不行？”刘小兴惊愕地说，“生活生活，没有生孩子的女人怎么活？”
甘岑惠面色一红，这个小王八蛋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放肆了！她坚决地说：“总之就是不行，美国女性思想开放，容易、容易把你带坏了。”她也实在想不出一个适当的说辞。
刘小兴摆摆手说：“没事，我独立能力很强的，再说了，我要是找个美国女朋友，这也算是爱国啊！”
“胡扯什么！”甘岑惠眼一瞪，“总之我说不行就不行，何况，你还有那个姓周的女人。”
“别提她。”刘小兴顿时丧气，“原本以为能和她这辈子相依相靠，谁知道会变化那么快。”
“要是她有什么苦衷呢？”
“苦衷？”刘小兴自嘲地笑笑，“是，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当初就不应该头脑发热去大西北当兵离开她，可我回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给别人投怀送抱，一夜都没分开，你让我怎么想？我他妈属老鳖的啊！”
甘岑惠咬咬嘴唇，不知道如何劝慰满脸悲愤的刘小兴。
刘小兴取过茶几上的香烟，刚要点上，甘岑惠突然说：“跟我回去吧。”
刘小兴手一抖，诧异地看向她：“回去？去哪？”
“回国，你在这里五个多月已经可以了，陆摘星已经把你新的工作在年前协调好，你回去就能去报道，准备执行新的任务。”
啪嗒一声，刘小兴打开打火机，点上香烟吞云吐雾，眉宇间的伤感让甘岑惠的心灵微微颤抖，刘小兴吐出一口烟圈自嘲地说：“看来是我太自信了，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出去处理些事情，估计要四个小时。冰箱里有食材，床头柜里有钱，有事打我电话。”说完狠狠地掐灭烟蒂，拿起烟盒手提电话快步走了出去。
只可惜，当他带上房门的时候，甘岑惠一声幽怨的叹息他没有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