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觉醒来刚过七点,刘小兴摸过床头的大哥大拨了出去,响了七八声之后甘岑惠方才接听,听到她打着哈欠的声音,刘小兴轻声问道:“昨晚没睡好?”
甘岑惠轻嗯一声,心里乱糟糟的,上半夜尽是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闭上眼睛一会是刘小兴,一会又是陆少勋,一会又是两个人同时出现……直到两点多钟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刘小兴呵呵笑道:“伟大的总设计师告诉我们,一切向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甘岑惠诧异地问道:“你的情绪调整过来了?”
刘小兴咂咂嘴说:“我怕昨晚睡不着,喝了两瓶酒。”
甘岑惠冷哼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少喝酒少抽烟,年纪不大就成了烟鬼加酒鬼,你怎么就是不听!?”
刘小兴苦笑一声:“知道了。你要是没休息好再去睡吧,我等下要出去,今天要去干件坏事。”
“坏事?什么事?”
刘小兴将县里组织强拆队的事情说了一遍,叹息一声道:“当初答应老陆真是个最大的错误,怕什么就来什么。”
甘岑惠问道:“如果出现公务人员打砸现象你怎么办?”
刘小兴眉头一皱,依照他的性格自然是拳头上前,毫不犹豫,刚挠挠眉毛准备找个说辞,甘岑惠大声道:“别挠眉毛找借口,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上去拦住他们为百姓伸冤做主?”
“怎么我稍微动动你就什么都知道?”
“少给我打马虎,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甘岑惠顿了顿,换个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凡事都要动动脑筋,不要靠暴力说话,记住你的真实身份,能适当帮助的我不反对,但你要真的不顾一切冲动,到时候就怕陆摘星都救不了你!还有、还有——”
竖起耳朵倾听的刘小兴听她吞吞吐吐地半天说不出来,不解地问道:“还有什么?”
甘岑惠长出一口气说:“没了。”
刘小兴顿时哭笑不得,把意思说明白就那么难吗?岔开话题说:“要是我执行任务回来去找甘大爷怎么样?”
“找他干什么?”甘岑惠旋即明白了刘小兴的意思,没好气地说,“他是他,我是我,不要混为一谈,记住我给你说的话,明白么?”
“明白!”
“不说了,我睡觉。”
刘小兴赶紧追上一句:“梦里一定要梦到我!”在甘岑惠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了“小王八蛋”四个字,呵呵一笑,快速起身洗漱,用完早餐开车到局里将吕浩带上,前往指定汇合地点。
作为罗浮县最大的外商投资项目,宝宁电器一直都是头等照顾对象,但这次二期征地出现的波折,让刘小兴颇为不解,昨天也没心情过问,在前去汇合的路上吕浩说出了里面的猫腻。
宝宁电器二期征地三千余亩,其中大部分是耕地,按照协定赔偿每亩两千元,这一点大多数的农民都能接受,只是在住宅补贴上出了问题。现在罗浮县城每平方房价在六百至一千之间,但宝宁电器给出的价格只有两百一平方,县政府做了半年的工作,只剩下一些条件不好的农户始终不愿搬出去。
刘小兴叹道:“又是个头疼的难题。”
吕浩说:“科长,这次县里下了死命令,今天不搬也得搬,不能再拖下去了。听说三月初市长要陪同外商过来考察,就是和宝宁电器商谈建立一个大型电子产品生产基地。”
刘小兴点点头不说话,猛轰油门,猛烈的背推力惊得吕浩连忙拽住车窗扶手。
汇合地点设在郊区供销社大仓库内,刘小兴二人赶到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不过大型施工设备倒是不少,刘小兴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大家伙嘲弄地笑道:“都赶上一个机械团了。”
八点半的时候,仓库内已经聚集了将近两百多少人,懒懒散散的是县乡级各办公室派来的公务人员,横眉竖眼的是警察,鼻孔朝天的是县里几位领导,还有一帮牛逼哄哄的人物,看到领头的人物让刘小兴一愣,不是前晚在马路上看到的那家伙么?
他悄声问吕浩道:“小吕,那个人是谁?”
吕浩顺他的手指看过去,悄声说:“是县里有名的二混子张大拿,看来今天是准备打前站的。”
刘小兴冷笑一声,忽听远处传来大喇叭呼喊集合的声音,慢腾腾地打开车门,和吕浩走到集合队伍的最后方。
身穿中山装的杨副县长手持扩音器站到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台下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竖起耳朵聆听领导指示,杨副县长满意地举起扩音器,打着官腔说:“同志们,为了积极响应中央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最高指示,坚决贯彻执行省委市委关于提升地方经济水平的文件精神,努力完成-县委四套班子年前制定的新年度经济工作任务,今天,县委动员大家来到这里,务必要服从领导,克服困难,迎难而上……”
稀稀拉拉说了大半天,杨副县长始终没有提及今天征地的具体工作,刘小兴听得直撇嘴,这家伙,都赶上CCTV新闻主持人了。
杨副县长说完之后,又是一名建设局的领导上来鼓劲,刘小兴注意到主席台边上站着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双眼总是向自己这边寻索,心头暗暗纳闷。
领导讲话终于完了,大喇叭里又传来一声喊叫:“出发!”
刘小兴哼着鼻子跟在队伍里缓步向前,两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走了不到五里路便见到了此次拆迁的对象,村间土路被人挖的坑坑洼洼,汽车根本行不通,却抵挡不住带有履带的铲车、挖土机,冒着黑烟不可一世地踏过一个又一个土坑。
随着前方有人高呼一声,队伍停了下来,对面不远处数十名老老少少的村民堵在村口,杨副县长使个眼色,建设局的一名小科长带两人上前交涉,几名记者拿起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刘小兴冷笑一声,看来这些人手法挺娴熟的,还知道先礼后兵,“刁民”不予理睬,下面必然是暴力强拆了。
果不其然,那名小科长简单交涉几句,没有任何结果,也根本无需结果,待记者们“取证”成功,杨副县长大手一挥,张大拿等人一哄而上,村口顿时一片混乱。
突然,从村里一座平房的屋顶上闪出两个铁做的大家伙,就是加强版的弹弓,射出来却是泥弹,也砸得张大拿等人灰头土脸。队伍最后方的刘小兴哑然失笑,没想到村民们为了反拆迁居然都搞起远程武器了。
见前方受阻,杨副县长的面色变得铁青,十几名警察悄悄摸到平房上去,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如何是这些暴力机器的对手,很快被制住,随之而来是大盖帽们的拳打脚踢。
强拆队伍中一片叫好声,为“英雄们”大声喝彩,斥骂这些不长眼的乡巴佬活该,刘小兴恨恨地攥紧拳头,胳膊上青筋毕露,突然一只大手拉住了他。
侧头一看,是那名方才站在主席台附近的年轻人,刘小兴面无表情地说:“干什么!?”
那人低声道:“90654?”
“唔?”刘小兴一怔,“你是谁?”
“走吧,这里不适合你。”
刘小兴指指前方那些村民,又指了指心窝,没有说话。
那人苦笑一声,将他拉到一旁说:“难怪老陆说你好冲动,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怎么,想给这些老百姓出头?”
刘小兴反问道:“你是我的搭档?”
那人点点头说:“对,我现在身份是宝宁电器总裁助理,叫我小肖就行了。”
“那你别拦着我,我过去看看。”
小肖忙拽住他说:“胡闹!如果你真想为他们出头,你不妨去找找徐董。”
刘小兴眉头一皱,问道:“找她干什么?”
小肖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说:“拆迁补偿全部是由宝宁公司支付,只要能再加一百块,百姓们就能接受,听说前晚是你小子救了她,就不知道她卖不卖你这个面子。”
刘小兴思忖片刻,攥紧的拳头松开了,若是能费点嘴皮子促成一件好事还是很乐意的,瞟过村口一眼,长叹一声撒腿便走,小肖在后面叫道:“徐董脾气不好,你注意点!”刘小兴伸出右手摆了摆,头也不回。
上了汽车,刘小兴长出一口气,觉得有些上当的错觉,但回头想想,在那种两百多人的地方,自己又能出多少力?或许小肖是在搪塞自己,不过没有去试过,还不能早早下定结果。发动汽车,大手碰到操纵杆,想到以往和这位徐董碰面的第一次印象,却是有些不太好办,不管了!
汽车一路飞驰到县人民医院,直接走向阿贝拉的病房,病房门前守着两名汉子,见刘小兴要硬闯,一把搡开道:“干什么的?”
刘小兴扯住他的胳膊,稍一用力,那人便弯下了腰,刘小兴冷笑道:“没学过礼貌待客吗?”说完一松手,将那人推到一边,另一人刚要伸手阻拦,被他冷冷地瞪视一眼,竟不敢动弹了,因为那家伙看到刘小兴的模样立刻想到两年前在老太爷家门口的那一幕,就是这人废了山猫的啊!
徐子威站在阿贝拉的病床旁边,见刘小兴径直闯了进来,怒道:“你是什么人?”
杨小君愣在一旁,怎么也没想到刘小兴会再次出现,躺在病床上吊起一条石膏腿的阿贝拉淡淡地说:“他是我叫来的,你可以走了。”
徐子威冷哼一声说:“那你自己注意点,下次走夜路看好了。”
阿贝拉嘴角微扬:“不用你费心。”
徐子威拂袖而去,出门时瞪了一眼刘小兴,阿贝拉说:“小君,你先出去下。”
杨小君看看刘小兴再看看阿贝拉,默默地出了病房带上房门,刘小兴走上前说:“徐董,我想找你说点事情。”
阿贝拉依旧挎着一副茶色眼镜,双臂抱胸说:“坐。”
刘小兴点点头,坐到床尾的椅子上,阿贝拉不耐烦地道:“坐这边!”
这是什么意思?刘小兴干笑一声,向前凑凑,阿贝拉喝道:“坐我边上!”
刘小兴吓了一跳,坐到她枕边的椅子上,心想这娘们该不是看上我了吧?正要开口说话,阿贝拉说:“把茶杯递给我。”
刘小兴翻个白眼,将床头柜上的茶杯递到她手里,阿贝拉抿上一口端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不知道想些什么。刘小兴说:“徐董,我想找您商量点事情,是这样的——”
阿贝拉摆摆手说:“稍等会,我酝酿下情绪。”
刘小兴顿时瞠目结舌,谈事情还要酝酿情绪?那要是谈恋爱怎么搞?
阿贝拉指指床中间自己吊起的石膏腿说:“那儿有些松了,你帮我系紧点。”
刘小兴看看绷带做的吊绳,站起身附过去装模作样的检查一遍,毕竟是自己来求着人家的,先耐住性子再说。
阿贝拉冷漠地看着他,悄悄将茶杯中的水倒掉,骤然抬起手臂,挥起茶杯猛地向刘小兴的脑袋上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