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才麻花亮，赶仔街上传来阵阵喧闹声将刘小兴二人惊醒，两人趴在窗边看去，街头刘太爷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不下五十口，其中还有七八个躺在地上，大多数都是小混混模样，皆是大喊大叫，叫嚷着刘启腾滚出来之类，左邻右舍的纷纷伸头张望，议论纷纷。
老楞嘟哝道：“这是咋回事？”
刘小兴嘿笑一声：“那还用问，肯定是刘启腾昨晚气不过，去找场子了呗！”
“让他们狗咬狗去，”老楞撇撇嘴，打了个哈欠，“不行，我再睡一会。”说完便自顾自爬到床上找周工去了。
刘小兴看了一阵，刘太爷家的朱红大门依旧紧闭不见动静，关上窗户也躺到了床上，心下底思忖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虽说刘启腾以往在社会上散混，打惯了群架，不过看昨晚的架势，说明这小子现在开始转了性，学着赚钱了，自然而然会与这些小混混们扯开距离，从他和光头佬的对话中也能看得出，两者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冤仇，光头佬那是明显找茬的，这会小混混们敢蹬鼻子上脸找上门，想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个沛公，毫无疑问就是刘太爷，说到底，还是有利益纠葛在里头，不过以刘太爷的“身家”和“地位”，也不可能和小混混们争强斗胜，毕竟人家是体面人，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赶仔街！
若是刘小兴有足够的本钱，他也会眼馋这个被诸多商务楼包围的小街，看来刘太爷不想搬，人家这是添堵来了。既然自己能看出来，相信刘太爷自然也看得出来，不然枉费一世英名……
再睡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已是临近八点，刘小兴叫醒老楞，两人收拾停当，到早点铺里用了早餐，此时街上的小混混们已经散尽。
因为今天要去特区展览馆参观交易博览会，两人都特意换上了正装，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笔挺的西裤，再加上擦得锃亮的皮鞋，手里提着公文包，远远看去便知道这两人是商务人士。
特区的早晨并没有夏日的燥热，反而夹杂着海风的空气中透出丝丝清凉，走在绿树成荫的大街上，浑身说不出的舒坦，摘过一片香樟叶放在鼻尖，更是沁人心肺。
刘小兴突然悄声对老楞说：“老楞，后面有尾巴。”
“尾巴？”老楞诧异地回头张望一眼，身后三十余步外果然有三个小混混模样的人不紧不慢地尾随二人，老楞懊恼地道，“这帮鸟毛，咱们这是招谁惹谁了？”
刘小兴呵呵一笑：“不管他，咱走咱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个球！”
有刘小兴在身旁，老楞自然不怕，腰杆也硬实了不少，边走边问道：“村长，你真打算让我去卖冰棍啊？”
“你不去卖冰棍还能干啥？”刘小兴反问道，“你难道还准备去蹬人力三轮车？那玩意靠认路赚钱，你才来特区两天，就找个工地附近卖卖冰棍冷饮什么的就不错。”
“那可不行！”老楞拍拍胸口，梗着脖子道，“我好歹干过光荣的人民教师，也干过村干部，怎么说也是个有身份的人，那种粗活咱可不干。”
“呦呵！”刘小兴揶揄地道，“瓜洼的老楞也是有身份的人，你怎么不去干特区市长呢？”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直奔特区展览馆，此刻展览馆前车流穿梭、人行如织，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两人穿过人群挤进展览馆，已是一身的臭汗，还好展览馆中的大型中央空调鼓足了劲猛吹，带来满室清凉，确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刘小兴这也才发现涌进展览馆的并非都是商人，其中至少三分之二是来躲避盛夏酷暑的市民。
此次交易博览会囊括工业机械、家居装饰、生活日化、电子科技等六大类数千种商品，老楞还在被这数万平方米的超大展览馆所震撼时，刘小兴拉起他一直往里面挤，最后两人在电子科技区域逗留。
除去几家展示286电脑的外资企业还能勉强代表这个时代的电子科技，其余的皆是彩电、收录机、电子表、游戏机之类的大路货，这些刘小兴都提不上兴趣，走马观花般转了一圈，在一家日子企业的展台前驻足，这家企业展示的产品只有一种：步进电机。
或许国人对于步进电机的认知并不是太多，两世为人的刘小兴原本亦是如此。凭借男人骨子里对战争的向往和勇气的渴望，大学期间的刘小兴常常出没于各种军事论坛，从而了解到二十一世纪中国军工最大的心病：飞机发动机。这玩意如同一根楔子，一直扎在刘小兴的内心底处，在一次翻墙浏览国外的最新军事报道时，无意中看到一篇介绍中西方战机对比的文章，尽管是老生常谈，他还是点了进去，文章的点评并没有什么新意，但读者留言十分精彩，就在刘小兴看得入味时，一篇评论泼了他满头凉水：中国连像样的步进电机都造不出来，还妄谈什么飞机发动机？
这是刘小兴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步进电机的电子产品，他着了魔似的搜索有关步进电机的资料，这才了解到作为微型电机中的一种，步进电机在微电子和计算机时代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他在大学毕业后，专门跑到苏南的一家生产步进电机的台资企业打工，在压迫人神经、强化人潜能的血汗工厂埋头干了半年，对步进电机的构造、生产工艺和用途做了详尽的了解。
若说需要数千道精密工艺的飞机发动机造不出来尚且情有可原，这不到六十道工艺的小小步进电机也拿不出手，委实说不过去，即便到了广场舞占领卢浮宫、人民币开始在欧洲结算、诞生一个又一个建筑奇迹的时代，步进电机的市场仍被日企和台企牢牢把控。
原本在灵洼村的时候，刘小兴也曾考虑过上马步进电机厂，但流水线作业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再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慢慢也就耽搁了下来……
“你好！”
一句生硬的外式中文问候语打断了刘小兴的思绪，一名身高五尺左右、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站在他面前，正热情地与自己打招呼。
相对于其他展台前的人山人海，这家企业门可罗雀，很少有人驻足，见刘小兴二人停留了许久，还道是生意上门，急忙迎了上去，且刘小兴开门见山的一句话更是令他们心花怒放。
“我能不能看看这种电机的解剖面和工艺流程图？”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如果是一般的客商，或者不懂装懂的人，最多想起来要产品图纸看看，直接提出要看电机解剖面的人，那就非常专业了，而且极有可能是那种很苛刻的业内人士。公司代表急忙找来一堆图纸，点头哈腰地站在刘小兴身旁伺候着，所谓的解剖面，也是由图纸反应出来的。
老楞伸长脖子看了看，满纸都是线条和英文字母，颇觉无趣，见边上的展台在放电视，信步走了过去。
刘小兴看到图纸眉头微皱，因为图纸上只有英文没有汉字，显然这帮家伙没有将中国内地企业放在眼里，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没有中文图纸？”
公司代表闻言一怔，眼神中闪过的失望没有并没有逃过刘小兴的眼睛，但表情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鞠个躬抱歉地说：“非常对不起，我们没有准备中文图纸，让您失望了，还请您原谅，如果您有什么问题，请直接提出来，我们一定给您满意的答复。”
在小鬼子面前享受当“爷爷”的味道，刘小兴的心底多少升起些满足感，不容置否地点点头，粗略看了一遍图纸，不时从口中蹦出几个带有专业术语的问题，又将电机连接电源，放在耳边倾听，这是检验步进电机噪音最直接的方法。
那名公司代表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见刘小兴不停地检测样品和提出问题，很详细也很专业，且始终没有评价过电机的好坏，眼前这位年轻人绝对是一位苛刻的客户，不过这名公司代表并不焦躁，相对于中国的内地同类产品，他们公司的步进电机质量属于超一流的，而整个展览会上也只有他们一家是专门展示步进电机的企业，一直保持着满面笑容，腰身微躬。
“哈喽！”
两名挎包的老外走了过来，公司代表向刘小兴说声抱歉，安排一名信得过的业务助手继续伺候刘小兴，急忙迎上前去，“哈喽，好杜又杜！”
“好杜又杜！”
老外和日企代表攀谈起来，相对于刘小兴这样“苛刻”的客户，老外显得十分爽快，挑选了几种步进电机样品，并敲定了购机步骤，但是在价格上稍有争议，而刘小兴也检测完了自己看中的几种电机，对于此时步进电机的工艺水准了然于胸，向业务助手索取工艺图纸带回去，就在业务助手去找资料时，他侧耳听着小鬼子和老外的谈论。
“你们要知道，同类的电机产品，台北的工厂只是你们的二分之一，中国内地的只有你们的三分之一，这个价格我们无法接受。而且我们是长期合同，所以你的价格必须降下来！”
“哦对不起，”小鬼子仍旧笑容满面地弯腰鞠躬，满嘴的抱歉，“尊敬的先生，我们公司在远东乃至亚洲，产品的质量和供给率都是名列前茅的，您也知道，长期合作所需要的就是质量保证，我们日本企业生产的每一件产品的质量都绝对会和您手中的样品一致，台北的产品目前还没有打入中国市场，如果你们从台北购进，加上运输费用并不比我们的价格便宜多少，我想您不会去考虑中国那些粗制滥造的产品吧？”
听到最后一句，刘小兴的牙关紧紧咬到了一起。
老外仍旧不死心地道：“你们的价格实在是贵的离谱，我们无法承担，虽然中国的步进电机质量不乐观，但我们可以考虑挑拣使用。”
“不不不，”小鬼子急切地打断老外的话头，“产品的质量是永久性的保证，我们的步进电机至少可以保证两万转，中国的呢？通常只有三千转，最多的不过五千转，阁下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在我们国内业界有一句话不知道阁下听说过没有。”
老外好奇地问道：“什么？”
小鬼子笑道：“中国制造的工业产品用久了，该响的不响，不该响的会乱响。”
三人同时肆意地哈哈大笑，刘小兴的眼睛蓦地眯到了一起，右拳攥得紧紧，身形微微有些晃动，太阳穴附近的那根神经猛地跳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