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硕大的水晶烟灰缸从毛茸茸的大手中飞出,砸在电视屏幕上,完美的艺术品瞬间化作满地碎片,身材魁梧、满头卷毛、一脸东南亚面孔的中年大汉指着电视怒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电视画面里,刘小兴从拳套中掏出了一把手枪。
准确来说,这是一把勃朗宁三十年代的产品,因为时代久远,枪体的烤漆全部磨光了,露出里面的钢铁底色,不过刘小兴手握的是枪管,枪柄却是一种白色钢,显得与众不同。守擂的老拳手先是怔了数秒,观众一片嘘声,裁判上前呵斥,却被老拳手凌厉的拳头撂倒,抢过刘小兴手中的手枪仔细观察几分钟,哇哇哇地乱说一通华夏人民无法理解的蛮语,刘小兴只是对他点点头,便扔下拳套和刘小兴离开了擂台。
扔掉拳套,等于认输,不过刘小兴也没有留在擂台上孤芳自赏,醒过神来的观众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地目送二人离去,背影消失之后顿时乱成一团。
到底谁胜了?
又是谁败了?
两名解说员和所有现场、场外的观众一样也开始打起了嘴仗,口水乱喷。
“大陆选手犯规在先,携带违禁武器入场,此战应该判守擂选手获胜!”这是主办方委派的主持人。
而应邀嘉宾反驳说:“按照拳赛规则,丢弃拳套即为认输,既然守擂拳手丢掉了拳套,应该判挑战选手获胜!”
一时间所有的记者、摄像头都跟着两名拳手而去,直到赌场附近的一家酒店门前被一伙罩着黑色T恤的男子拦下,即便记者使出吃奶的本事,仍没从里面得到一点信息。
难道事先预料的轰轰烈烈的拳赛就这样结束了?
而在电视机画面前勃然大怒的南洋中年人,就是东南亚数一数二的赌王达士可-颂差,为了筹划这次拳王争霸赛,颂差等了整整四年,一是为了打通关系,二则是寻找最适当的拳手。拳赛前十五天便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曾想半路杀出了刘小兴。
边上的马仔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颂差发怒的时候是无法预料后果的,上个月从荷兰来的金丝妞不懂事惹恼了他,直接扔进了虎笼。
穷人养猫,富人溜狗,赌王,玩的是老虎。
颂差怒归怒,能坐到赌王的位置上自然不是凡人,此地不是东南亚而是澳门,身在他乡必定不能像在南洋那里肆意妄为,平息怒火后吩咐一名得力手下说:“拉伊合,你带人去把坎贝找回来!”
坎贝,便是老拳手的名字,是颂差花了大价钱从缅甸佤邦找来的高手。
拉伊合答应一声正要出门,一名白衬衫黑领带文质彬彬的瘦高男子走了进来,他是颂差特聘的澳门全权律师,一直替颂差打理当地事务。
“颂差先生,请你不要冲动,这里是澳门,不能按照东南亚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情十分蹊跷,最好由我出面。”岑律师的一口英语十分地道。
颂差掠过一眼,缓缓地点点头说:“拉伊合,你和岑一起过去。”
“是先生。”
岑律师带着拉伊合等数人出了酒店,和老太爷住的酒店在赌场的左右两边,仅隔一条街,步行一会便到。
看到酒店门口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对堵在门口的黑T恤男子问东问西,偏偏那些黑T恤男子均是缄默不语,排成一堵人墙堵住去路。
岑律师是有脸面的人,自然不会费心劳神挤进去,很快由拉伊合劈开一条路出来,岑律师走上前说:“我是拳赛主办方的全权代表,希望见一下我们的守擂拳手,请给与方便。”岑律师知道这些黑T恤必定是社团的人,不过好像都是从香港过来的,本地的几位大佬都玩的比较熟。
领头的黑T恤打量他一眼,匆匆走到前台打了个电话,记者们已经纷纷围住了岑律师。
“岑律师,请问这场比赛主办方如何回应?”
“岑先生,大陆拳手犯规,我方是否考虑禁赛?”
“岑先生……”
岑律师面带笑容地压压手止住记者们的喧闹,信心满满地说:“诸位请放心,主办方一定会在今天之内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此一句便再不开口。
记者们仍旧叽叽喳喳问个不停,领头的黑T恤走了出来对他点点头,岑律师通过人墙走了进去,拉伊合等人却被拦在了外面。
“三楼,大厅。”
“谢谢。”
按照前台迎宾员指明的方向,岑律师乘着电梯上去,在电梯的镜子里照照自己的模样,嘴角弯起了自信的幅度。
进了大楼大厅,岑律师打量一眼坐在大厅中休憩的人群,判定一名靠窗、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是等候自己的人物,刚要踱步上前,两名年轻人走上前来,正是刘小兴和刘启腾。
刘小兴问道:“你就是主办方的全权律师?”
标准的国语让岑律师细细打量他一眼,原来是那名挑战拳手,好像不应该是拳手,只是走了个过场罢了。
“我的当事人在哪里?”
岑律师不耐烦地说,说的粤语速度非常快,并看看腕上的手表,似乎很忙。
刘启腾是特区人,自然能听懂粤语,刘小兴却有些困难了,皱起眉头说:“请讲国语。”
岑律师轻轻一笑,丝毫不掩饰嘴角边的嘲弄,这一次又换成了美式英语,“你们违反了比赛规则,主办方为了给市民们一个交代,必须让我们的拳手出面澄清事实。”顿了顿又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从小在美国长大,只会英语和粤语。”
说完之后,岑律师抱起了双臂,用一种居高临下气势凌人的目光看着二人。
“是么?”
刘小兴说出来的也是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三十分钟之后,我们会安排记者进行现场转播,坎贝会在画面里给市民们一个明确的交代。”
岑律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不过他仍没有将这个大陆来的扑街仔放在眼里,手指对着刘小兴的鼻子说:“我告诉你,澳门是法治社会,不由得你们乱来,不然我们法庭-上见!”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刘小兴的老拳已然轰到了脸前,一向保养得体的白面孔哪里承受得住,金星乱冒中的岑律师身子一软,差点栽在地上,刘小兴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少特么给老子装逼,我最恨别人指着我!”
大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刘启腾吊着膀子在一旁不说话,窗口边的中年男子叫道:“阿兴,够威!我顶你个肺啊!”
岑律师被两个黑T恤拎出去了,刘小兴和刘启腾坐到中年人身旁,那男子说:“这些家伙喝了点洋墨水走路都不长眼,他-妈-的!”
刘启腾说:“邱叔,刚才你的事情还没说完,继续。”
邱叔呵呵一笑:“我看阿兴不错,怎么样,想不想跟叔去香港混,油麻地、铜锣湾随你挑,我们合盛堂缺的就是你这样镇住场的人,妈-的,和连胜十三K那帮混蛋占了九龙,老子气不过,上个月带了三百多个兄弟和他们喝茶……”邱叔名叫邱友宝,香港合盛堂大佬,也是原国民-党一名战将之后。
半个小时后记者们才被放了进来,坎贝在大厅里开了个简短的碰面会,他的英语程度不高,只有结结巴巴的一句话:“我找到了恩人,我宣布放弃拳赛。”
“恩人?”
“放弃拳赛?”
当记者们纷纷发起追问的时候,坎贝已经在黑T恤们的保护下离开了。
赌王颂差的房间里满地狼藉,不知被踢坏摔坏了多少东西,岑律师是被拉伊合背了回来,当即暴走的颂差拿着喷子时被岑律师拦住,岑律师让他先报警再说。
谁知警察署推三阻四,不是说案件太多处理不来,就是说建议私下解决,总之不予受理,打了警察署长的电话一直都是秘书接的,话倒是十分客气,却毫无营养,看来起初送的见面礼是白花了。
颂差从马来亚过来的时候带了三十多名马仔,走到哪都是无比嚣张,这次拳赛虽说赚了一大笔钱,不过今天的损失让他有些疼,根据赌场上报来的注数,至少要赔两千多万港币。
要知道,1987年香港的顶级别墅才一千万左右,当下不顾岑律师的劝阻,带着手下直奔出去,既然警察不管事,那就自己去搞掂。颂差还不信这些大陆来的人能拼得过自己的手下,何况还带了家伙。
赌王就是赌王,到哪里都是横着走的主,何况他是马来亚贵族之后,有外交豁免权,即便在澳门打死了人,最终还是会引渡回马来亚处理,在那里,他的家族中数名拿督随便摆出来一个都能吓死人。
从老太爷租住的酒店一楼到三楼,颂差一路是打上去的,不长眼的黑T恤上来拦截都被手下的马仔一一撂倒,遇到横实的,直接拔枪顶脑袋,敲软了扔到一边凉快去。
三楼大厅内刘太爷与邱友宝等人相谈甚欢,邱友宝一口一个刘伯甚是恭敬,因为当年他老爹在大陆的时候与老太爷是同僚,被老太爷救过命,吴成在野人山开过刀子,这份恩情后辈自然不敢忘。另外几名与邱友宝交好的社团大佬也慕名而来,纷纷以提前拜寿为名送了礼,实际送礼只是个拜师帖,想到大陆赚钱才是真,社团也是有正当生意的。
赌王一路杀上来,邱友宝和另外几名大佬一声吆喝,里间和四楼五楼钻出一大帮黑T恤,下楼的密集脚步声犹如打雷一般,转眼间挤满了三楼的过道。
老太爷仍是不以为意,坎贝坐在他身边傻笑,说起坎贝和老太爷之间的故事确实有些蹊跷,坎贝原本是佤邦一名土司的儿子,组织部落中人抗日,被刘太爷率兵救过一命。后来远征军失败退回大陆经过佤邦,老太爷所部曾在坎贝的部落里整顿一个多月,老太爷传授了一些拳脚,并照了些合影。
谁知造化弄人,拳赛宣传彩页的坎贝照片勾起了老太爷的回忆,这才有了来澳门参加拳赛一说。
颂差上了楼,见到满满当当的人禁不住一愣,摆摆手示意手下人收起枪,操起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你们做什么?坎贝要和我回去!”
老太爷向刘小兴使个眼色,刘小兴站起身走上前来抱起双臂,用英语说:“坎贝是不会和你们回去的,至于他的卖身契我们认为无效,如果你还有什么争议,可以付诸法律,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离开了。如果你想闹事,就怕见不到回马来的船!”
颂差怔住了,很少有年轻人在他面前这么说话,即便是马来亚王室见了自己也要客客气气的,若不是今天气急攻心又客坐他乡,根本无需他出手也能将面前的所有人送去朝圣。他下意识的抽出腰间的手枪,想要震慑全场,忽觉手中一空,镶金的雷明顿已经落到了刘小兴的手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颂差的贴身保镖,见此情况连忙掏出手枪,刘小兴丝毫没有停顿,眼神乜视着调转枪口,砰砰两枪,一枪击飞了保镖的手枪,一枪直接打穿了他的手腕,血光四溅,当下那家伙便抱着手腕子哀嚎不已,待其他保镖纷纷掏出手枪时,刘小兴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赌王的大肚皮。
全场人都愣住了,唯有老太爷神情自若。刘启腾张大嘴巴,心底暗叫,阿兴是从哪来的妖孽,拳头厉害,枪也玩得这么熟,顶你个肺啊!
场面冷清了数秒钟,待黑T恤们缓过神来,纷纷举起手中的西瓜刀,尽管是到了澳门才买的地摊货,仍是刀锋耀眼,百十把一起举起甚是壮观,口中齐声呐喊给刘小兴助威。
被一把枪堵在胸口可不是闹着玩的,颂差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神情努力保持着自然,菊花却有些一紧一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