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野草青青,绿树婆娑,阳光普照大地,温度渐渐升起,皮卡车疾驰在天地间,扬起漫天的尘土。
刘小兴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上,任由风儿拂过面庞,浑身说不出的舒坦。送猪的地点大约有三百公里,大西北不比内地,城市之间的距离非常遥远,不过刘小兴自信能够在一天内来回,既然莫场长给了两天时间,那就得彻底放松放松。
原本握枪的大手现在用来攥猪勺,只能既来之则安之,甘茂良将自己踢到这里肯定还会有其他动作,不过他实在不想再在部队待下去,人的心里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在这种机械式的生活氛围中,他每天都在抓狂。
部队锻炼人不假,但刘小兴从进入部队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不适合自己了,其实这也不能怪甘茂良,多多少少还是自己的原因,因为他始终割舍不下一种情感。
想摸枪。
若是这种情感和周敏相比,刘小兴都不知道到底哪个重要,但现在,肯定是周敏重要。
连开了两个半小时,方才早上八点,将车子停到一处小镇上,买了些汽水扔到车里,拿起公用电话打给周敏。在银鹰的时候没有时间和外界联系倒还好些,出了牢笼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她,凡是上街的时候也必然要打个电话过去,思念就想闸水,无法去抑制住。
电话刚接通,刘小兴笑呵呵地说:“是敏儿么?”
电话里顿了下,传来一个憨憨的声音:“是兄弟吗,我是大牛啊!”
“哦,大牛,你让敏儿接电话。”
“阿敏生病了,不在店里。”
“生病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重不重?”
“不碍事,现在阿敏应该在家里还没起床,你打过去吧!”
“行,店里麻烦你了。”
按住挂机键,再拨家里的电话,话柄里尚未说话,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刘小兴紧张地问道:“敏儿,是我,怎么样?要不要紧,赶快去医院啊!”
周敏惊喜地欢呼一声,却又抱怨道:“人家生病你也不在身边,我的头都疼死了。”刘小兴的心头一抽一抽的,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周敏诧异地问道,“兴,你在不在听?”
“在。”刘小兴低声嘟囔一句,总觉得喉咙处有什么东西塞在那里。
周敏听出了他的异样,忙道:“我没事啦,你别担心,昨天大牛送我去的医院,挂了两瓶水,好多了。”
“那就好。”刘小兴叹息一声,“敏儿,我想你了。”
周敏轻笑道:“我也想你了,到底什么时候探假啊?要不我来找你?”
刘小兴吓了一跳,“这是大西北,远着呢,从特区坐火车要转好几遍车,你别来。”
周敏说:“前些天我给大牛哥说了,大牛哥说要是我想得厉害,他可以陪我一起去。”
大牛哥?
刘小兴眉头一皱,岔开话题问道:“老楞呢?”
“老楞一大早就去卖信息锅了啊,自打阿腾去参军,现在那帮小伙子都围着他,天天怪自在的,我也没管他,店里都是大牛哥在帮着,没什么大事。”
刘小兴顿时觉得心烦意乱,简单说了几句,连周敏叮着他说个故事也随口应付过去了,挂上电话,恨恨地走到皮卡车边上,猛脚踹在车帮上,车斗里的两头肥猪受到惊吓嗷嗷直叫。
早知道这样,当你妹的兵啊!
这样不行,等这次任务执行完成就回农场里请探亲假,回去干脆把周敏带过来拉倒,莫场长应该会同意,何况场子里好几个都是带家属的,多自己一个应该没关系。
想通了关节,刘小兴快速登上皮卡,皮卡发出一声怪叫,扬起阵阵黑烟再次启程。
不到十点的功夫,刘小兴找到了莫场长交代的地点,是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院门紧闭,院中不停传出吆喝声。
顾不得多想,只想着早点完成任务的刘小兴停住卡车,上前用力敲门叫道:“红柳园农场送东西过来,开门!”
拍了七八下方才从里面伸出个年轻人的脑袋,怒声问道:“干什么的?”
刘小兴诧异地看他一眼,甚至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莫场长的影子,可惜始终都没有,应该不是莫场长的亲属,且莫场长交代了两遍,送到地点立刻离开,态度要好一点。刘小兴当时没明白,看到眼前这个不对付,估计又是哪个部队高层的亲属,平静地说:“我是红柳园农场的。”
年轻人坏笑一声,突然转头喊道:“兄弟们,红柳园的猪又来了!”
里面一阵哄笑,刘小兴气得满脸铁青,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大人教你怎么说话的?没教养的东西!?”
年轻人一愣,甩手想打开刘小兴的手,却如同蚍蜉撼树,丝毫不动,懊恼地叫道:“干什么的!给我老实点!”
刘小兴厉声喝道:“给老子道歉!”
年轻人仗势不饶人地大声:“你知道这是哪?你们红柳园农场都是什么好人吗?给我装什么牛逼,放手!”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接短,年轻人的话一下子戳到刘小兴的痛处,他眯起眼睛,大手扬起,年轻人被扔到院子里,打了几个滚一骨碌爬起来叫道:“敢给咱们这耍横,俄****爹!”
院子里窜出五个年轻人,围住站在门口的刘小兴,纷纷吆喝道:“小子,干什么的?”
看这些年轻人的打扮,都是寸头,腰板挺直,个个精神十足,不像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倒像是军旅中人,但这些人嚣张的做派让刘小兴十分厌恶。
刘小兴也不怵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红柳园送东西来的,快快动手搬下来,我等着回去报到!”
一人喝道:“打人怎么算?”
刘小兴冷笑一声:“你们都离得不远,我不过是把他扔出去,并没有动手,难道都看不见?”
另一人说:“那就不能这么算了。”语气虽然平淡,脚步已经封住了刘小兴的退路。
难怪农场那些家伙都不愿意来,这特么到底是什么地方?瞅瞅院子,墙高三米有余,沿墙边栽了些毛竹,院中倒是闲的有些空荡荡的,只有些带走廊的红砖房子,只见正堂中坐着一名老人,自顾自的饮茶。
一人见刘小兴不答话,眼珠子在院中乱瞟,恼怒地伸出手臂,想要搭在他的胳膊上:“看什么看!?”
刘小兴反手抓住,冷冷地看着他,两只拳头攥到了一起,众人纷纷侧目而笑,心道这小子要吃亏还不自知。
那人手上暗暗用劲,力道渐渐加强,却不料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咬牙看着刘小兴,人家还是气定神闲,心下底顿时恼火万分。
刚被刘小兴甩出去的年轻人叫道:“大哥加油,给这小子点颜色瞧瞧!”其他人莞尔一笑,默不吭声,但渐渐的笑容都凝固住了。
只见那个被称作大哥的家伙,脸色由白变红,慢慢又开始发紫,额头上汗如雨下,仍旧强撑着,倒也不失气势,而刘小兴面色平常,丝毫不动。
见火候差不多了,刘小兴猛地甩开手,那人急忙将大手背到身后猛甩,长出一口气,脸色说不出的尴尬。
刘小兴不屑地冷笑一声,另一人突然飞起右腿甩过来,刘小兴抬脚迎上去,一声闷响,那人似是提到铁板一般,倒退两步,其他人纷纷变色,却没有一哄而上,每人都上前过几招,均被刘小兴轻松化解。
先前的年轻人傻眼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兄弟们都没有下狠手,但眼前这个红柳园农场的家伙绝对是个高手,五个人过了招仍是气不喘脸不红,自己是五个人当中最差劲的一个,只怕人家刚才还是让着自己的,老头又在正堂里看着,真是进退维谷。
年轻人咬咬牙,装模作样地捋捋胳膊叫道:“让你见识见识俄地厉害!”
刘小兴嘿然一笑,不屑地盯着这个光动嘴不动手的家伙,忽从正堂中传来一声断喝:“行了,丢人还丢的不够?”
六个年轻人顿时满脸通红,并成两排低着头站在门边,待老头双手背后从正堂跨步出来,齐声叫道:“先生。”
先生也不理睬他们,仔细打量刘小兴一眼,蓦然出手,一道黑影向刘小兴袭来,他躲避不及,右肩上挨了一下,火燎燎的疼。
刘小兴龇牙咧嘴的才看真这位老先生手中拿的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鸡毛掸,恼怒地叫道:“我说你这老头,怎么上来就打人?”
先生也不说话,手中的鸡毛掸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刘小兴右臂护住门路,不知道挨了几下,想出拳还是生生憋住了,他怕那把老骨头经不住他的一拳,万一打废了,就怕不是去喂猪那么简单了,偏偏这老头的鸡毛掸子似是铁打的一般,招招凌厉,刘小兴想躲都躲不开,一直追着他打,怒声暴喝道:“够了!”
先生一怔,停住了动作,将鸡毛掸背到身后扬声说:“你小子不是挺能打的么?吃不消了?”
刘小兴愤愤地说:“你个老头也算是个高人,我知道你是练过的,要撒气你找你这些徒弟们去,干嘛都冲我来,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要不是看你一把老骨头,哼哼——”
其他六个年轻人面色煞白地看着刘小兴,先生眼一瞪,又纷纷坑下头去,先生说:“那你来试试,看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承受你几拳。”
刘小兴翻个白眼说:“别来耍我,我可不想连猪都喂不成,赶紧把猪卸下来,我急着回去。”
“要是我不卸呢?”
刘小兴猛跺一脚,“算我倒霉,你们不卸我自己卸!”
先生笑吟吟地看着刘小兴将两头三百多斤的肥猪一一抱下车,六个年轻人已是瞠目结舌,这家伙的力气真大!
刘小兴喘息一口说:“东西搁这了,自己弄进去!”
先生却说:“关门,送客,这猪我们不收了!”
刘小兴一愣,眼见大门便要关上,急忙冲上去拦住先生说:“你什么意思啊?到底要怎样?”
先生瞥他一眼,悠然说:“想要我留下猪也可以,陪我走几招。”
刘小兴咂咂嘴,“我说你这个老头,不是我不能打,是实在不能和你打,我以前是银鹰大队的,学的都是一招毙命,刚才跟你这些徒弟都是玩玩,没用全力,最多也就四分力。我知道你是练过的,要是我不用力估计也打不过你,要是用了力就怕失手,你那把老骨头又没编上号,万一散了,嘿嘿,我可承担不起。”
“口气不小!”
先生呵呵一笑,“行,我也不勉强你。关门,送客,这猪我们还是不收了!”
尼玛,咱说话能不能别总是重复这一句?你个半大老头怎么跟怨妇似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刘小兴陪着笑脸说:“老先生,您别生气,我这不是还有事吗,场长等着我回去报道,咱部队规矩多,还请您谅解。”
先生诧异地看了一眼刘小兴,没想到刚才还是满嘴刚烈,牛皮吹得咚咚响,转眼又是笑容满面,这小子是块料。他说:“你是部队难道我不是?我还不知道你们,你们场长应该给了你两天假吧,就陪我走几招,让我看看。”
刘小兴倒吸一口冷气,知道这是碰上硬茬了,难怪场长给两天假,看来有一天是留着养伤的!
刘小兴说:“真的不行。”
“关门,不收了!”
这次更简单,只有五个字,刘小兴已然是急欲暴走,懊恼地叫道:“不收就不收,我还不信了,猪就扔在门口,你爱咋咋地!”
见刘小兴抬腿要走,先生喝道:“回来!”
刘小兴收住脚步:“干嘛?”
先生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再次打量一眼,忽然惊异地叫了一声:“咦!”他猛地抓住刘小兴的胳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如获至宝一般,口中喃喃地说,“印子这么快都没了?”
确实如此,数分钟之前鸡毛掸打下来的印子竟然全部消失不见,麦色的皮肤转瞬间恢复原样。
刘小兴收回胳膊,不耐烦地道:“老头,你到底要不要猪了?”先生朝着他嘿嘿直笑,令他禁不住有些毛骨悚然,这家伙不会是人贩子吧!
先生大手一摆说:“你们去把猪抬进来,你,跟我来一下。”
刘小兴说:“我急着赶回去,真有事!”
“关门——”
“停!”刘小兴忙叫道,心底那个恼火啊,“行行行,我跟你去。”
先生嘿嘿一笑,带着刘小兴进了正堂。到了正堂的时候刘小兴一愣,只见十来平方的小屋里照片挂满墙,大多是年代久远的黑白照,极少数的彩照,正墙上挂着朱老总的全身正像,供桌上居然摆着一把三八步枪,看那锃亮的枪管,应该不是赝品。
先生将鸡毛掸放下的时候,带来一声咚响,刘小兴这才知道,鸡毛掸是特么金属做的,难怪打人这么疼!
先生问道:“你叫什么?”
“刘小兴。”
先生点点头,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走进里屋拿起电话机拨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先生从里屋走出来,见刘小兴在四处打量自家的照片,轻咳一声,问道:“你是甘茂良带进部队的?”
“是。”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想把你调到别的部门,怎么样?”
刘小兴摇摇头说:“不想去。”
先生笑道:“我知道你急着转业,你放心,我来给你安排,你的基础很不错,再给你三到五个月学习时间,你可以一边在家一边工作。”
刘小兴顿时瞪大眼睛:“一边在家一边工作?那你要把我安排到什么部队?”
先生说:“不是部队,是部门。”
“传说中的特勤?”
先生点点头。
刘小兴的脑筋急转,在农场已经呆了大半个月,若是三年后就这么转业回去,估计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抬头问道:“能不能把我这段时间的参军履历给改一下。”
先生呵呵一笑:“你的档案还在银鹰大队,红柳林这边不作数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我保证你比任何部队都舒服,还能免费全球旅游。”那个模样,活似是诱-惑小红帽的大灰狼。
刘小兴问道:“那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到底哪个部门?”
先生沉声道:“你可以叫我陆先生,部门嘛暂时保密,以后你自然会知道,而且只要你答应了,我立刻把你的军衔从上等兵提上来。”
刘小兴一阵窃喜,虽说他不喜好当兵,但做个小官还是蛮乐意的,问道:“能给个什么军衔,少尉?或者中尉?”
这家伙倒会打蛇上棍子,陆先生翻翻白眼:“扯远了,技术下士。”
我日,说了半天等于白说。
陆先生笑道:“只要你跟了我,每次完成任务都会升职,相对而言,正常的任务量只有数年才一两次。我知道你在银鹰做的那些任务,表现的非常好,不过那些都是小儿科,在我这里,玩的都是心跳!”
“这么轻松?”
糖衣炮弹的背后往往是巨大的陷阱!刘小兴思忖片刻,突然指了指正墙上的朱老总画像说:“那你和朱老总是什么关系?”
陆先生顿了下,看向朱老总的画像,沉声道:“我曾经是他老人家的随身参谋。”
刘小兴倒吸一口冷气,忙说:“对不住对不住,我的组织关系怎么解决?”
“屋里有电话,你打一个给甘茂良说声就行。”
“我不知道电话号码啊!”
“你先拨199,说声是找甘茂良的,自然有人替你转接。”
“这么神奇?”
刘小兴走进里屋拿起电话,确如陆先生所说,很快便接通了甘茂良的电话。
恰好甘茂良就在办公室,一听是刘小兴,没好气地说:“你小子现在混大了啊,电话居然都打到我办公室了!”
刘小兴知道这老头对自己是刀子嘴豆腐心,嬉皮笑脸地说:“甘大爷,我想向您汇报一件事!”
甘茂良蓦然提高嗓门喝道:“少给我扯那些没用的,你就给我安安心心喂三年猪!什么都别想,好好反省反省,你个混账东西!”
刘小兴笑道:“大爷您别生气,是这样的……”
听完刘小兴的叙述,甘茂良沉默了良久,“小兴,你考虑好了?”
甘茂良态度慎重,刘小兴忙收起笑容,抱怨喂猪的话也咽到了肚子里,他说:“是的。”现在真是打死他也不想回到红柳园去了。
甘茂良骤然叹息一声,“老陆那里机会确实比我这的多,不过——唉,算了,不说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勉强,或许他那里适合你小子的性子。你和老陆说一声,不管怎么说你小子都是我带进部队的,我欠他的情,就算还了一半了!”
话筒里传来阵阵嘟嘟声,刘小兴还是没有放下,心底有些纳闷,甘老头怎么会欠这个陆老头的情呢?才还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