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校门之时,意外的看到萧驷言。他正倚在校门口那根路灯杆上抽烟,神色间似乎在等人,我匆匆瞥了一眼便准备离开。
“曾寒玉。”他回头看见正欲离开的我,忽然开口唤道,声音温柔,眼神明亮。
我定在原地,回忆从心底,一阵阵的涌上来。
“曾寒玉,曾寒玉,寒玉,寒玉……”记忆深处,似乎有一个人在不厌其烦,温柔至极的呼唤着我。
泪意猝不及防的涌了上来,我深呼吸了两下,抬起头,一脸正色的问道:“什么事?”
“曾寒玉……”他幽幽的开了口,在香烟氤氲及路灯的笼罩中,他的面孔显得越发朦胧,却又越发熟悉,“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我怔住,在他开口之前,我脑海中闪过好几个他可能会问到的问题,可是我不曾想,他关心的,竟是八年前我的去向。我想在他心中,更想问的一句是:当年,你为何离开我?
只是,现在想想,无论是哪个问题,在今时今日,在这样一个地点,都显得分外滑稽和嘲讽。
我开口,然而却不是我心中所想的那句“与你无关”,我看着他的脸,充满希冀,和一种我无法明了的……坚持,那句话便在言出的瞬间变成了:“我去了X市。”
“哈哈哈哈……”他突然笑起来,然而眼神中却满是痛苦和遗憾,他看着我,笑容渐渐变得苦涩,眼神中的希冀和坚持渐渐变成了愤怒,“曾寒玉,你真狠!”
说完这句话,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愣在原地,他离去前的那一句话犹如当头一棒,将我打懵在原地。
曾寒玉,你真狠。
“哈哈哈哈……”我无法自遏的笑起来,然而越笑眼泪便流得越快,顷刻间便泪流满面。我在那泪光朦胧中看着萧驷言离开的路,那样漫长的一条路,早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为何我那么傻,执着的看了七年。
七年,我人生中本该最美好的七年,就在那样的时光中度过。
到了今天,还要被他一句“曾寒玉,你真狠!”打断我所有的骄傲和坚持。萧驷言,九年前亲手推开我的人,是你。九年后,得你一句“你真狠”的评价的人,却是我。
值得了,值得了……
回到家推开门,便看见曾即墨在客厅的圆桌上俯身作业。客厅的灯并不明亮,也不能集中的照在他眼前,甚至还会将他的身影投射在作业本上,然而他趴在那里,回首看见我时那一刻明亮的笑容,忽然间将整个客厅照的明亮。
“妈妈,开完会了。”他体贴的上前来接过我的背包,然后汲着拖鞋吧嗒吧嗒的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中。
我看着他稚嫩的脸庞,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陈老师的话:“他的自律和自强会毁了他的童年。”
毁了他童年的凶手,不是他,是我啊,是我啊。
“曾即墨。”我牵起他的手在我身旁坐下,然后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一时间脑海中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喃喃道,“曾即墨,那是我的痛苦,不需要你来承担。”
曾即墨抬眼看我,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看着他的眼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下思路,这才又开口道:“曾即墨,你应该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该写作业的时候写作业,该出去玩的时候尽情的玩。你要时刻记得,你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不能承担一个大人的痛苦和担忧。”我顿了顿,努力向他绽放出一丝笑容,“我只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成长,你快乐,就是我这生最大的成就了。”
曾即墨低着头,似乎在努力追究我话中的含义,我摸摸他的头,他又抬起头来看我,眼神中满是似懂非懂的意味,我不禁笑起来。曾即墨见我笑了,神色间才略有放送,眼角上扬的笑起来。
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我内心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然而面上却不显露丝毫。
我再不能给曾即墨,一点点的压力。那些压力,都将会成为他人生中,拔苗助长的助力。
躺在床上,犹豫再三,终究打开电脑,将今日陈老师同我说的那番话记录到博客中。自从选择了新闻这个行业,我便养成了记录的习惯,每次翻从前的日志,都会有不同感悟。而今日这篇日志,我以为,注定会成为今年我最为悲痛的一篇。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曾想过,时光荏苒,有太多的事情和意外会发生。
晚上睡的半睡半醒间听到电话铃响,整个人立马就惊醒了,抓过手机一看居然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听见里面传来一把浓重的口音:“小马啊,你大舅明儿到,别忘了去接他。”
我哑然失笑,声音却清晰无比的传了过去:“你打错了。”
“你不是小马啊……”对方显然也很惊讶,愣了一会才连声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挂了电话,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睡意早已无影无踪。以前上学时上午瞌睡,下午瞌睡,我曾经以为“失眠”二字于我,可望不可及。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人心,没有什么可望不不可及的事情。
我辗转反侧,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安眠的姿势,然后翻覆了半个小时候后,我发现自己的万般努力均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我重新坐到了电脑前,开始敲自己下午未完成的采访稿。
凌晨的思路无比的清晰,等到敲下采访稿的最后一个句号,这才觉得腰酸背痛。我站起身,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才汲着拖鞋去客厅倒水喝。
透过客厅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渐渐发白的天空,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颜色。我经历过夜、深夜、熬夜,却从不曾欣赏过凌晨的美丽。
推开门,整个人便沐浴在那一片难以名状的白色当中,如仙如幻。我向着东方看去,果不其然,只见一团隐约的红色正在慢慢慢慢的晕染这一片白色的天空。
我怔在原地,然而记者的习惯提醒着我,我赶紧奔回房间,将手机取了出来,调到摄像模式,静静等待。
等待的时间很短,那一团红色很快将一整片白色的天空撕开了一个缺口,从那缺口中跃然而出,随即,便夹带着光明和温暖,扑面而来。
我沉浸在大自然的震撼中,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妈妈,你一夜没睡吗?”
回过身,曾即墨正倚在门框上,双眼迷蒙,一脸哀怨。
“怎么可能。”没等我思考,大脑已经下意识的给出了一个答案,“我是起来上厕所,看到日出才出来的。”
曾即墨轻轻的甩了甩头,这才清醒一些。他仔细的打量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寻找出撒谎的痕迹来。我毫不退缩的迎视着他的目光,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妈妈。”曾即墨看了一会,伸手打了个呵欠,这才拖长了音调说道,“下次说谎,记得把黑眼圈敷掉。”
“真的吗,一晚上黑眼圈就……”我刚想伸手去摸,这才明白他话中的试探。
“哈哈……”曾即墨倚在门框上,双眼已经笑眯成一条缝,活像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
然而,那眉那眼,于我,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风景。
我的心,忽然牵动了一个伤口,隐隐泛起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