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往世一般,即墨快入夜时分来,待到她收拢起最后一瓣花瓣方走,日日如此。
而这一日还未到傍晚,便来了一人,只是这人,不是即墨。
馥落感受到这与自己相似同源的气息,惊讶得抬起了头。
入眼是一个样貌十五六岁的少女,空灵清逸,挽着一个公主髻,发髻上一支金色昙花簪,垂着流苏。身着白底绍花长衫,袖口处绣有金丝缠绕的花纹,难掩华丽。肤光胜雪,长眉入鬓,面凝鹅脂,樱唇含笑,说不出的柔媚细腻。
若这殿上有其他人,并且能进入这后殿,想来那也只能是让他去寻的那朵昙花了。原来,竟是如此玲珑的女子。
即使是同类,也能清楚得感觉到那种同根的气息,可馥落总觉这女子不应是朵昙花,白色在她身上美虽美,却是少了几分白的神韵。到底像什么,馥落也说不上来。
那女子上前,弯下腰盯着馥落,唇角弯弯,“你就是师傅这些日子每晚都来,子时以后才回殿里,只为一观你盛开模样的那位姐姐么?”
话语柔柔,却不失灵动之气,直击心中柔软之处,甚是讨喜。
那乖巧的声音传入馥落耳中,震惊后黯然浮上眸子,心脏似被狠狠一击。她,刚才叫的师傅?师傅是指他?
师傅啊,多么尊敬与崇尚的一个称呼。他原来亦会收徒,原来她一个人的苦苦承受换来的是别人接近他的机会。
曾经,她虽唤他即墨,但他教导她修炼,吸收仙气,为助她成仙渡劫。他与她的关系可以算是师徒。
可如今,有另外一个女子,那么崇敬的称呼他师傅,这是如此多的轮回以来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一世,却收了徒。似乎是属于自己的被抢走,心脏生生被挖空一块。
静静看着眼前的玲珑少女,思绪早已不在她的脸庞停留。等整理好那渐生钝痛的情愫,对这灵动的少女却是无法拉下脸来赶她走。这般空灵的女子,让人重话到了嘴边也得收回去吧。不知,他是否也是如此。
轻摇了摇头,片刻后只轻声道,“你认为是,那便是了。”
少女笑得更欢,梨涡渐起,“那一定是了!能让师傅那样专注的,一定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昙花。姐姐就是那般的美人!”
馥落苦涩蔓延至嘴角,“再美不过皮囊一具。”
“那可不是,皮囊是人类的说法,我们植物界的妖类身与心相连的,心是美好的,外貌也一定会美!”少女老成得摇摇头,一本正经得给馥落解释。
馥落心底生出几分羡慕,她也曾像少女那般,无忧无虑,认为世间万物都是美好,那天真的一百二十七年。
这么多次转世轮回以来,再纯净无暇的本心也变得残碎不堪,承受日复一日的折磨,让她身心疲倦。若轮回完,她定要寻个解脱。
垂着头不再答话,少女却是不介意,依然自顾自得乐道,“姐姐连花苞都如此美丽,绽开之时定会令所有花属自行惭愧!不过我不能呆在这看姐姐盛开呢!我是偷偷跑进来了,一会儿被师傅发现了就得被罚了!”说完吐吐舌头,眼神里却丝毫没有被他发现的恐惧感,只有那俏皮的笑意在眼中久久停留。
馥落将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见她眼里浓浓笑意,丝丝痛楚浮上眼底。
少女抬头见天色已快入夜,附身对馥落再次展颜一笑,“姐姐,我要走啦!下次再来看你哦!对了姐姐,我叫印染。”说完迅速的窜出后殿。
馥落收回看着少女做贼般离去身影的目光。印染,印染,脑海反复浮现这两个字。直到他到来。
他往她那方走了几步,未走近,便顿足,“印染来过。”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馥落当然知道,以他那么敏锐的人,不用看见,只需一个呼吸便能觉察出有人来过。她刚才未和印染提起这点是因为始终都会被发现,提醒了倒会让她心中有些压力,不提起她依然会是那么无邪的少女。
随意扯扯嘴角,“可要罚她?”
即墨望天,今日是圆月,洒下一片柔光,轻轻着包裹着世间万物。忽闻耳边传来淡淡盈耳之声,声音娓娓动听,袅袅余音,似随风潜入夜,润物无声,一如她的芳香。沉默片刻,以为她是为印染求情,惊讶之余缓了神色,“自是不会。”
他神色的渐缓却让馥落心如刀磨,印染对他而言自然是重要的,提起她,他满眼已尽是柔和。看来,他收了一个让他满意的徒儿,他满意,她理应替他高兴。可是,心中的磨刀那么一下一下的,磨的生疼。
过了许久,他开口,不带烟火之气的声音萦绕在她耳,“再一周,你的伤势便可恢复。”
馥落倒是不在意,她只求没有遇上他,可是那天依旧遇上,依旧受伤,依旧被他带回,因此现在再谈论伤势如何实在没有太大的意义。她现在能够做的,就是离他远一些,不给他爱上自己的机会,也不让自己越陷越深。
即墨不知她心所想,冥冥之中她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牵扯着他,想离她近些。又往前迈进些,“伤势好后,我助你渡劫。”顿了,眼看向她,似要将她看透,“妖身至仙身,路途艰难。”
馥落突然笑了,头对圆月,越笑越发大声,花茎一颤一颤,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即墨啊即墨,如此多的轮回,你到底是好心、到底是只因为是她馥落,还是是所有来你即墨这的昙花妖你都要如此!
每一个轮回,他都为渡她成仙,她相信自己是特别的,只有她。
而这一世,在他说这话的半个时辰之前,有个叫做印染的昙花妖叫他师傅,他亦会助她渡劫;在半个时辰后,他宣称渡她成仙,她馥落算什么?
终于,笑到泪流,“即墨,馥落与印染其实对于你而言,是一样的吧。”不是疑问,不是感叹,是绝望前的静影沉璧。
一字一句,让即墨万年无悲无喜的心牵扯出一道一道的裂痕。